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老四:“柳仙儿这东西,灵性大,心眼儿却不算宽绰。你敬它一尺,它未必还你一丈;可你要是得罪了它……尤其是那种没了香火,心里憋着怨气的……”
“我……我没得罪它啊!”李老四急了,“我就踩了个井盖!”
“井盖?”韩老嘎冷笑一声,“那底下,早年是柳仙庙废了之后填上的一口浅井,说是井,其实就是个引路的洞眼。你踩了人家的‘门脸儿’,还弄出那么大动静……唉,那黑泥子,我听着,像是‘阴潭泥’,沾上了,就甩不脱喽。”
“那……那咋整啊?韩叔,你得救救我!”李老四脸都白了。
韩老嘎摇摇头:“我能有啥法子?香火都断了几十年了,找谁说道去?它这是……标记上你了。”他凑近些,声音更低,“柳仙引路,黄泉不收。它这是让你给它带路呢……带到它想去的地方,或者……带到它的嘴边儿。”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李老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棉袄上那块甩不脱、洗不掉的黑泥,听着耳边越来越近、几乎贴在脊梁骨上的“咔哒”声,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那声音不再只是夜里出现,它无时无刻不在。吃饭时,干活时,开车时,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他神经快要断裂。他不敢回头,总觉得一回头,就会看到什么无法形容的恐怖景象。
绝望像这腊月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他知道,躲是没用了,跑也跑不掉。这玩意儿认准了他。
与其这么被活活折磨死,不如……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长起来。
他要去看看,看看那个井盖底下,到底他妈的有什么!
又是一个深夜,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气更重。李老四揣了把老式管钳,一把大号螺丝刀,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停了,只有他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以及……那如影随形、几乎与他脚步声重叠的“咔哒”声。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那口锈迹斑斑的井盖,还在老地方,黑黢黢地嵌在雪地里,像一个巨大的、凝固的疤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蹲下身,用螺丝刀撬开边缘冻结的冰棱。冰碴子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把管钳卡进井盖边缘的孔洞里,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嘎——吱——呀——”
井盖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被缓缓撬开了一条缝。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腥冷气息,从缝隙里猛地涌出,熏得他几乎作呕。
他稳住心神,继续用力,终于将那个沉重的井盖完全掀开,翻倒在旁边的雪地上。
手电光柱,颤抖着投向那井口之下。
没有水,没有淤泥。井并不深,底下是干涸的、发黑的泥土。
吸引他目光的,是井盖的背面。
那朝下的、平日里绝不可能被人看到的一面。
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画着几个扭曲、古朴的符文。那红色在手电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油腻的光泽。
李老四认得那字,那是老辈子人有时会请先生写的符咒文字。
四个字——
**柳仙引路**
符文旁边,还刻着几条扭曲盘绕的线条,活脱脱就是一条蛇的形状,蛇头正对着符文,像是在无声地指引。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雪声,那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咔哒”声,全都消失了。世界死一般寂静。
李老四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他明白了,全明白了。那不是意外,那是一个标记,一个饵料。他踩上去的那一刻,就成了被选中的“引路人”。那黑泥,那声音,都是在把他往这条“路”上引。
可是,“引”向哪里?献给柳仙作为血食?还是……带它去往某个它想去的地方?韩老嘎没说清,这符文也没写明。
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手电的光柱,因为手的颤抖,在黑暗中晃动着。
光柱的边缘,扫过了不远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树干。
树干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条长长的、模糊的阴影,从树干后面,缓缓地、优雅地滑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井口投下的那片黑暗之中。
没有声音。
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鳞片摩擦泥土般腥气的冷风,从井口深处,幽幽地吹拂上来,吹动了他军大衣后襟上,那块冰冷粘稠的黑泥。
李老四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叫。他只是看着那井盖背面血红的符文,看着那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路,已经开始了。
而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