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门内外火光烛天,血腥气浓烈得令人窒息。
焦魁与沙老三尸横就地,余寇如丧家之犬,惶惶然退入堡垒深处。
陈潜一身青衫,眉宇间凝聚如山的肃杀之气,竟似将周遭空气都压得沉凝如水。
鹿呦紧随在侧,白衣胜雪,片尘不染,唯几缕乌鬓贴于如玉的额角,更衬得那双点漆眸子冷静如深潭寒水。
她双手垂落,袖口微翻,露出一截皓腕,看似闲静,却隐隐透着灵兽守护领地般的机警。
大厅之前,数根巨大的鲸油火炬熊熊喷焰,将门前空场映得亮如白昼。
火影摇曳中,一个魁伟异常的身影如山岳般傲立石阶之上。
此人身材比倒下的焦魁尚高出半头,乱发虬髯,根根戟张,深陷眼窝中,一对鹰目在浓眉下精光四射,幽幽难测,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只着一件镶暗金豹纹的玄色皮坎肩,裸露臂膀筋肉虬结如千年古树,左肩赫然盘踞一条狰狞的青黑鲨鱼刺青,随呼吸微微起伏。
他立在那里,便如一口含锋未露的绝世凶刀,沉默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正是朱崖社大当家——“覆海蛟”龙四海!
龙四海身侧,肃立着四名装束奇特的番僧。
为首一僧年约五旬,身着赤红袈裟,面容枯槁如朽木,双颊深陷,唯鹰钩鼻梁分外高挺。
他眼皮低垂,枯瘦手指缓缓捻动一串似玉非玉、幽光闪烁的硕大骷髅佛珠,对遍地的血腥惨烈恍若未睹。
其身后三名僧人稍显年轻,绛紫僧袍,赤露半边臂膀,筋肉精悍如铜铸铁打,各按一柄奇形戒刀,刀身宽阔,刃口呈诡异波浪弧度。
三人目光如鹰隼扫视全场,落在陈潜与鹿呦身上时,冷漠得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
正是龙四海倚仗的王牌强援,归化堂的“大日法王”及其座下护法金刚。
阶下庭院两侧,数十名持刀挎剑的海寇屏息凝神,目光如饿狼般死死盯住闯入者,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扑上撕咬。
庭院中唯余火把噼啪与远处隐隐海潮,死寂得能听见心跳。
龙四海缓缓抬动眼皮,那两道利刃似的目光扫过陈潜二人,粗粝的声音打破沉寂:
“哪里来的小辈?手段倒也不俗,竟能闯过焦二、沙三的寨门,杀我手足……”
声虽不高,却如闷雷滚过礁岩,带着一股慑人心魄的威势,“按着江湖规矩,也该亮个万儿,道个明白。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来此寻死?”
陈潜踏前一步,剑眉微扬,朗声道:
“在下陈潜,此乃同伴鹿呦姑娘。朱崖社盘踞琼海,勾结元廷鹰犬归化堂,欺男霸女,劫掠商旅,屠戮无辜,以百姓膏血换取尔等的‘奉旨巡海’!”
声陡然拔高:“今日踏平此寨,非为私仇,实为涤荡千里海疆沉冤血债,向尔等追索累累孽偿!”
“涤荡血债?”龙四海尚未开口,身侧那枯瘦法王却阴恻恻接口,声如钝锯刮磨朽木,
“施主之言,差矣。朱崖社沐皇恩,代天巡海,缉拿逆乱,何来孽债?汝等擅闯军寨,袭杀朝廷命官,实为倒行逆施之逆贼,罪不容诛!”
“哼!”陈潜一声冷哼,目光如电射向番僧:
“好个代天巡海!劫掠渔村,屠戮无辜,强掳女子,催逼‘平安渔税’,这便是尔等口中的‘王道’?这便是元廷的‘皇恩’?!今日,连你这助纣为虐的番僧妖邪,一并清算!”
龙四海闻言浓眉倒竖,鹰目中戾气暴涨。
大日法王嘴角冷笑,捻动佛珠的枯手未停,深陷眼窝中阴鸷寒芒闪烁。
“黄口孺子!竟敢妄议朝纲,污我朱崖社!”
龙四海怒喝如雷,声震屋瓦,“你可知这琼海之上,朱崖社便是天理!便是王法!”
环伺海寇尽皆凛然,刀兵在手。
陈潜面沉如水,昂首道:“天理?王法?尔等眼中,唯有强权横暴!今日陈某手中剑,便为这乱世讨个公道!”
话音未落,陈潜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剑光乍闪,一泓寒芒直刺龙四海!
鹿呦亦如影随形,素手轻扬,左鞭右刺,蓄势待发。
大日法王眼中厉色一闪,低喝:“杀生、斩业、焚罪!降魔!”
身后三僧如离弦之矢,挟刀风裂空,直扑陈潜二人!
当先一人豹头环眼,戒刀如门板阔,竟是少林外门“五虎断门刀”的路数,刚猛无匹,直劈陈潜顶门——杀生金刚主攻!
左首番僧身法如猿,双刀短促狠辣,专取下三路阴招,织就绵密刀网——斩业金刚主缠!
右首番僧步履沉浑如象踏,戒刀厚重带弧,刀未至,风压已迫人窒息——焚罪金刚主封!
三刀奇诡,竟隐合金刚伏魔之阵!刀光如网,瞬息罩定陈潜!
“大哥,当心!”
鹿呦清叱示警,纤腰急旋,软鞭银光炸裂,如灵蟒吐信,直噬焚罪金刚持刀腕脉!
陈潜瞳光疾缩,身形于方寸之地连变数式,恰似狂风中的孤竹,摇而不折,三刀俱贴衣滑过!
呛啷——!朝天剑龙吟声大作!剑随身走,化作一片泼风青幕!
叮叮叮叮!金铁交鸣密如急雨!杀生金刚只觉刀上传入道道阴柔劲力,刚猛刀势竟似撞入无形漩涡,力道层层消卸!
正是太白剑法精微奥义“青莲分水”,以柔克刚,专破外家硬功!
杀生金刚刀势一滞!
陈潜目中寒星爆射!机不容发!剑随身进,人剑合一疾刺!剑尖罡气凝聚,“嗤”一声破空厉啸,直贯杀生金刚胸腹!
这一式“孤峰穿云”,唯快唯狠!
杀生金刚骇然欲退,左右两刀已至!斩业金刚双刀齐抹陈潜腰肋!焚罪金刚巨刀如怒蟒翻身,横扫剑身!
三僧配合无间!
陈潜若执意刺下,必遭分身之厄!
千钧一发!陈潜剑势陡变!刺出长剑如青蛇甩尾,诡异地划出半弧,剑脊不偏不倚拍在焚罪金刚横斩刀面之上!
铛!震耳欲聋!
焚罪金刚只觉一股巨力螺旋袭来,臂骨欲裂,戒刀几欲脱手!
陈潜借力旋身,如陀螺飞转,身形已闪至斩业金刚左侧空门!
剑光若九天星河倾泻,森寒剑气将斩业金刚周身要害尽数笼罩!“莲华九现”!
斩业金刚魂飞魄散!双刀狂舞欲封,眼前却是憧憧剑影!
嗤嗤嗤——!血箭迸射!右臂齐肩而断,喉间血线渗出,双目暴突,轰然倒地!
兔起鹘落,一名金刚毙命!
鹿呦软鞭亦觑准焚罪金刚刀势受挫之机,陡然疾抖!鞭身如毒蛟盘绕,死死缠住其持刀手腕!娇叱发力:“撒手!”
焚罪金刚怒吼一声,竟借鹿呦拉扯之力,稳如山岳不退分毫,空手如铁钳疾探,五指成爪,直掏鹿呦心窝!
鹿呦腰肢柔若无骨后折,险险避过穿心一爪!右腕翻处,峨眉刺疾点其手背“中渚穴”!
焚罪金刚惊觉时刀已不及回防!
“呃啊!”
剧痛钻心,一股麻痹感沿臂直冲心脉!骇然暴退间,戒刀脱手坠地。
鹿呦一招得手,未及喘息,眼角瞥见一道暗影!
那观战已久的大日法王,不知何时已如鬼魅欺近!捻动骷髅佛珠的枯手中,最末那颗遍刻鬼面、泛着青黑幽光的主珠,无声无息疾射而出!
直取鹿呦后心命门!时机拿捏,妙到巅毫!
“呦儿——!!!”
陈潜目眦尽裂!他正与双目赤红的杀生金刚缠斗,余光所见,那抹淬厉乌光距鹿呦背心已不及三尺!
电光石火!他竟借杀生金刚劈来巨力,身形硬生生拔高三尺,如飞蛾扑火,挡在那道青黑乌光之前!
噗!一声闷响!鬼面毒珠狠狠嵌入陈潜右肩下方!霸道力道震得他踉跄半步,青衫立时绽开一片暗红!
“呃——!”陈潜牙关紧咬,剧痛如淬毒钢针刺透半边身躯!右臂内力骤然凝滞,酸软失力,龙泉剑“哐当”一声,跌落石地。
“陈大哥——!”鹿呦惊呼撕心裂肺!
然则一股绝境中的血气自陈潜丹田冲霄而起!
“妖僧——!”厉吼如受伤狂龙!他竟不顾右肩重伤剧毒,左臂猛地抬起!
五指紧握成拳,拳势滞重如山,带着破釜沉舟的惨烈!正是法空所传罗汉拳“舍身饲虎”!
拳风低啸!所有残存之力,尽数轰向咫尺之距的法王心口!
大日法王枯槁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骇异!
那“七煞鬼面珠”淬炼七种至阴绝毒,中者立毙!此人竟能反击?!
惊怒只一瞬!那一拳,沉、稳、狠!已避无可避!
“咔嚓!”骨骼碎裂声刺耳!拳锋撞碎法王格挡枯臂,余势未衰,结结实实印在其胸膛!
“噗——!”
大日法王如遭重锤,喷出漫天血雾,如断线纸鸢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厅前黑石柱上,滑落尘埃,重伤呕血不止!
“师尊!”焚罪金刚嘶吼扑上。杀生金刚亦弃陈潜回护。
鹿呦心如刀绞:“毒障迷烟!”皓腕疾扬,惨碧粉末漫天爆开,辛辣浓雾弥漫数丈!
“咳…咳咳…”焚罪、杀生金刚等掩鼻暴退!
趁此毒瘴弥天,鹿呦身化轻烟扑至陈潜身侧。
鹿呦素手急点陈潜肩周大穴,指尖灌注的真气触到他伤口边缘时,蓦地一凝!
那伤口筋肉虬张,血涌如泉,本该迅速蔓延开来的墨绿毒痕,此刻竟被一股灼热阳罡之气死死锁在肩周寸许之地!
这股热力沛然刚烈,恰如地底熔岩奔突,不仅生生压制了鬼面珠的阴毒侵蚀之力,更隐隐散发出一种她极为熟悉的、熔炼了百草精华的炽烈气息。
碧血冠蛇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