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钟家的旧怨(2 / 2)

天井里的桂花开了,细碎的花瓣像雪一样落,沾在钟伟的西装上,白得晃眼。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柳加林背着他去看露天电影,宽厚的肩膀硌得他下巴生疼,却比家里的床还安稳,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水泥香。

想起张芳芳总偷偷往他口袋里塞糖,水果糖的纸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响,说“男孩子得多吃糖,有力气,长大了才能护着家里人”。那些被怨恨覆盖的记忆,像被雨水冲刷的石板,一点点露出本来的模样,带着温度,带着甜。

“我妈临终前,让我把这个还给你。”钟伟从包里掏出个布包,蓝布都洗得发白了,打开是块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锁身上的花纹磨得快看不见了,边角却被摸得光滑。

“她说这是当年你家启轩的满月礼,她借去给我挡灾的,一直没来得及还……其实我知道,是她家当时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怕我被人欺负,才找了这个由头。”

柳加林摸着银锁,冰凉的金属上仿佛还带着孩子的体温,启轩小时候总把这锁含在嘴里,弄得湿漉漉的。“这锁是你张阿姨绣的布兜装着的,红布面上绣着‘平平安安’,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是她攒了三个晚上绣的。”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绽开的菊花,“你妈哪是借,是怕我家日子紧,又抹不开面子,才找个由头帮衬我们呢。那时候谁家不苦啊,苦日子里的情分,才金贵。”

工人开始上工了,电钻的声音嗡嗡响,像有只大蜜蜂在叫,却没搅乱天井里的静。钟伟站起身,对着柳加林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张弓,“柳叔,对不起。”

他掏出手机,给环球经纬的老总发了条消息,字打得又快又急,然后把手机里的合作方案全删了,删的时候手很稳,“我会帮你们澄清,把他们的底细全抖出来,他们那些项目,偷工减料的证据我这儿都有。”

柳加林摆摆手,手里的粗瓷杯晃了晃,茶水没洒出来,“不用。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指着正在装修的展厅,工人们正往墙上钉展架,“这里以后会摆你妈的粮票,摆这张照片,告诉来的人,当年的日子再难,也有人心换人心,有暖能过冬。”

钟伟走到柜台前,学着小时候的样子趴在上面,鼻尖几乎碰到木纹,能闻到木头里混着的糖香。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柜台上投下“回”字纹的影子,像个温暖的拥抱,把他整个人都裹在里面。“柳叔,我能……能常来看看吗?”他的声音带着点怯,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随时来。”柳加林的声音里带着笑,像晒透了的棉被,暖烘烘的,“下次来,我让你张阿姨给你做桃酥,还像小时候那样,多给你两块,让你揣在兜里,走在路上都能闻见香。”

钟伟走出食品店时,桂花香跟着他飘了一路,钻进鼻孔里,甜丝丝的。他回头望了一眼,白墙青瓦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屋檐的飞角像只展翅的鸟,正要往天上飞。

忽然觉得,那些盘桓在心里多年的怨,就像被阳光晒化的霜,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连点水痕都没留下。剩下的,是小时候口袋里的糖,是母亲藏在粮票里的暖,是那句“柳家是好人”背后,两个家庭在艰难岁月里,互相搀扶着走过的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得很。

博物馆的工人们还在忙碌,有人在墙上挂老照片,有人在调试展柜的灯光,电钻声、敲打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

钟伟知道,这里很快会迎来很多人,他们会看到那些泛黄的粮票,那张褪色的照片,还有柜台木纹里藏着的故事——那些关于原谅,关于理解,关于在苦难里开出的温柔的花。

而他,终于能卸下心里的重负,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重新找到回家的路,路上有糖香,有桂花香,还有人心的暖,一直铺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