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何尝不想再看一眼太阳?
不过树妖姥姥控制着所有女鬼的骨灰坛,也就掌握了所有女鬼的生杀大权。
不管姥姥是要让谁去勾引男人、获取阳气,或是把谁献给黑山老妖,女鬼们都没有反抗的份。
也许不久之后,她聂小倩也要被送到枉死城黑山老妖的手中,从此再不见天日。
别说看太阳了,就算寺院、竹林、河水,所有人间事物都不再得见。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来到了宁采臣的窗前。
可是手刚一碰到窗,她就好像是被咬到了一般,“哎呀”一声缩了回来。
“里面……里面贴了符咒?看来那个书生,已经不想再见我一面了。”
聂小倩悲伤地回过头,心知这也是意料中事。
他是人、自己是鬼,阴阳两隔,就算他是个好人,又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看?
……只是此时,房中突然传来一阵低声呼唤。
“小倩……小倩……你是被逼无奈的……”
聂小倩回到窗前,从窗缝中向内看去。
只见宁采臣紧闭双眼、皱着眉头,一边时不时地哆嗦,一边在口中吐出梦话。
他的脸色发白,身上不断冒出虚汗,一看就知道是正在病中。
“难道是昨天我……”聂小倩在窗外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着牙伸出双手、朝着窗户撞了过去。
……
另一边,程真也是听到动静,收起了枪、疑惑地来到了窗前。
只是刚刚走过去,他就看到了窗缝中一道紫色的影子闪过,沉吟片刻,伸手揭下了窗户上贴着的符咒,打开了窗。
窗外果然是神色复杂的小青。
“你……你不怕我杀死你吗?”她问。
程真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为杀我而来的。长夜漫漫,你不会是想一直呆在外面吧?”
实际上,是运用越发熟练的【危机直觉】告诉他,此时的女鬼小青已经全无伤害他的意思。
小青如若一片羽毛,提着裙角从窗外飘了进来,轻轻地落在地上。
看到桌子上刚刚被程真揭下来的符咒,她只是稍微顿了一顿,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转过身,来到了程真身边。
程真笑了笑:“怎么,又想听故事了?”
小青缓缓在程真身边坐下,声音里带着某种冰冷、生无可恋,此时才真正像一个女鬼:“你其实并不姓詹,那些故事也都是编的,是不是?”
“……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我还有几个故事没讲呢。”程真说。
“那你到底叫什么?”小青问。
既然小青此时没了恶意,那程真也无所谓再隐瞒,报上大名:“我是程真。”
“程公子。你实在是很聪明、也很胆大……”
小青盯着他的脸,“也许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才有意义,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称得上‘生气蓬勃’。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为姥姥勾引男人、让她吸取阳气的,你这样的人是姥姥最喜欢的猎物。”
程真说:“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未可知,不过比起皱得好像树皮一样的老脸、伸出舌头乱舔的家伙,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外表。”
小青吃了一惊,随即苦笑:“公子,你真是令人惊奇——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事?你昨天晚上看到我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鬼、我是受姥姥控制了?”
程真仰起头,洒然一笑:“是啊,不过你忙着听故事、甚至都忘了要害我的事,我想你本就是被老妖控制、逼不得已,所以在天亮前放了你一马。”
小青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这么些年来,我都忘了自己是逼不得已的了,只是想着再害更多的人、再多顺从姥姥一些,在姥姥手下不停往上爬。……可惜,我再怎么努力,也始终比不上小倩;一旦要派人去勾引阳间男子,姥姥还是会先派小倩出去。”
程真没说话,只是听着她继续说。
小青只是说:“也许程公子你昨晚不该放了我,应该让我死在你手里。今天我肯定也不会害你,回去之后只会被姥姥打死——受她控制的女鬼有的是,只有小倩是独一无二的。”
程真皱了皱眉:“你是想让我搭救你?难道你想让我干脆把自己的阳气献给姥姥,这样你就不用死了?”
小青摇摇头:“不敢,我也不想再那么下贱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只是在现在才突然想通了。我想要有人听我讲讲‘故事’,让我最后看一眼太阳,然后就算死也无所谓。”
“这个‘有人’,想必就是我了。”
程真点头,“不过为什么选我?我可没有怎么善待你。”
小青低了低头,想了一会,随后又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程真,说:“相比起世上的人、兰若寺的妖精,程公子你已经很善待我了,你也是唯一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机会、听我把故事讲完的男人。我现在只想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能平静地度过。”
程真叹了口气,坐得近了点,说:“那你讲吧。”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