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赶在中午到来之前,程真背着一大包东西回到了兰若寺。
除了买药之外,他还在客栈里买来了更多的吃喝,手里还拎着一个中型铜炉,让看到这一幕的燕赤霞也难得露出惊讶表情:“程兄弟,你要长住啊?”
“……买了药,是要有地方熬的嘛。”
程真说。
燕赤霞恍然大悟:“兄弟你的心还挺细。你一路辛苦劳顿,来,我来帮你架炉煮药,你把药拿来!”
程真放下铜炉,把药包交给燕赤霞,说:“我去看看宁兄弟。”
燕赤霞摇摇头:“书生睡下了。我总觉得他不是单纯生病那么简单……我怀疑他昨晚是撞了鬼。”
程真也知道,甚至知道那个鬼是谁。
不过此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还是替宁采臣遮掩说:“燕大侠你多虑了,如果是撞了鬼,那么宁兄弟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
这点燕赤霞也想不通,疑惑地说:“也许是那鬼物没来得及下手也说不定。”
……
宁采臣此刻的确睡着了,不过半梦半醒之间,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的情形。
昨晚那个白衣姑娘,在河上一处水榭里弹琴,琴声悠扬悦耳,让他不觉忘形。
他与那姑娘谈了一段时间,虽然感觉姑娘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想要与他发生些什么,不过他尊重对方、守礼不敢逾矩,没有真的越过那条界线。
那姑娘故作媚态,对她投怀送抱,可眼中却总是留着一丝哀伤与凄楚,让他好奇她到底遭遇过什么事情。
“她是不是被人逼迫,苦闷之下才想要随便找个男人发泄呢?”
“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她是命不久矣,所以既哀伤又试图放纵?”
种种好奇的念头萦绕在他脑海,令宁采臣即使在病中、极度疲累的情况下也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忽梦忽醒。
在梦中,那个白衣姑娘的脸时不时地出现。
显然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坠入爱河,完蛋了。
至于昨晚的其他事情,他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他好像模模糊糊地记得有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是个好人,可惜你来错了地方”;
他记得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我叫小倩,你也许不会记得,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声音说。
然后记得的事情,就是自己突然从河里醒过来,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只有他本能地在冰冷的水中挣扎。
然后燕赤霞来到河边,把他救了起来。
回到兰若寺时,东方已经放白。
“……小倩,小倩!”宁采臣在梦中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面前是兰若寺里的房间,那位侠士程兄,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采臣先是一惊,随后才放下心来,想起这位程兄是个对他不错的真正侠客,于是虚弱地说:“程兄,是你啊。……郭北县的账?”
“你用不着这么敬业吧。”程真说,“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宁采臣强撑着坐起身,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中喘了口气,恢复了一些气力,说道:“当然是先听好的了,我怕先听了坏消息,就听不下去别的了。”
程真点点头:“好消息是,不光是账收到了,买东西的途中还碰到一个通缉犯,我把其他想抢人的家伙都吓住、自己把这通缉犯扭送县衙,血赚五十三两半。”
宁采臣点了点头:“确实是好消息,感谢程兄替我收账,恭喜程兄你发财。……不过赏银怎么有零有整的?”
“哦,县太爷要从中抽水,不给这六两半县衙不收犯人。”
程真说,“要不是看我凶神恶煞的不太好惹,他们还想再要‘退堂费’呢。”
宁采臣苦笑:“……没想到这郭北县这么黑暗。那,坏消息呢?”
程真一摊手:“集宝斋被人烧了,老板死了,周边六个县都传遍了。你现在已没了雇主。”
宁采臣愕然:“这、这我岂不是收了账也没钱赚?”
程真说:“账已经收回来了,既然债主不在,钱当然是你的!”
宁采臣低头想了想,才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现出坚定的神采:“……谢了,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些钱于我来说、取之不义。麻烦程兄白跑一趟,那些钱你来处置吧。”
程真叹了口气:“宁兄,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为人既有原则、不取不义之财,又有权变、肯帮人收账吃饭,两者都能坚持,还懂得不该随时用自己的原则去要求其他人;
这样的书生,在哪个时代都是很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