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毅的罪恶人生路
1994年的深冬,吉林市船营区的老工业区还裹在凛冽的寒风里。街面上的积雪被往来的自行车轧出一道道黑印,国营化工厂的烟囱冒着灰白的烟,慢悠悠飘向铅灰色的天空。葛家那间不到五十平米的砖房里,煤炉烧得正旺,炉上的铝壶“咕嘟咕嘟”吐着白汽,混着婴儿响亮的哭声,把一屋子的期盼都烘得发烫——葛毅,葛家盼了整整八年的男孩,终于降生了。
葛家父母都是化工厂的普通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却总被“没个带把的”这话戳心窝子。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虽说夫妻俩也疼,但架不住家里老人天天念叨,街坊邻居闲聊时那若有若无的惋惜眼神,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葛毅落地那天,葛父攥着助产士递来的襁褓,手都在抖,对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看了又看,突然转身往供销社跑,把货架上最贵的水果糖买了两斤,见人就塞:“我有儿子了!葛家有后了!”
打从记事起,葛毅就没尝过“不如意”的滋味。家里的糖罐永远是满的,两个姐姐的新衣服他先挑,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就能坐在桌边等热饭——母亲总怕他饿,不管多忙,都会提前给他留一碗红烧肉。上小学时,他跟同学打架,把人推倒磕破了头,对方家长闹到学校,葛母不仅没骂他,反而拉着老师说:“孩子小,不懂事,再说肯定是那娃先惹我们家毅毅的。”最后赔了人家医药费,回家还给葛毅煮了两个鸡蛋,说“受委屈了”。
就这样被捧着长大,葛毅渐渐养出了一身“娇性”。上课爱走神,作业全靠抄姐姐的,老师找家长谈话,葛父总说“男孩子开窍晚,长大了就好了”;让他帮家里扫个地,他能找借口溜出去跟人弹玻璃球;初中毕业时,成绩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够不上,父母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把他送进当地一所化工职业学校,选了个“好找工作”的化工专业。
谁也没想到,这所不起眼的职校,竟成了葛毅罪恶的“启蒙地”。他对化学方程式、化工原理提不起半点兴趣,却唯独对老师讲的“爆破知识”着了迷。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曾在化工厂负责爆破作业,偶尔会跟学生讲些炸药的成分、引爆的原理,还有他年轻时处理过的爆破事故。别的同学都听得心惊胆战,葛毅却眼睛发亮,下课追着老师问东问西,还偷偷在笔记本上画炸药的结构图,甚至跑到学校图书馆,翻找跟爆破相关的旧书。有一次,他跟同学吹牛:“以后我要是想做个‘响儿’出来,保准比鞭炮厉害十倍!”同学只当他是说大话,没人把这话放在心上。
2004年秋天,刚满20岁的葛毅从职校毕业。那时候职校早就不包分配,他揣着毕业证跑了好几家化工厂,要么嫌他没经验,要么嫌他态度不端正,最后都不了了之。没工作就没收入,可他早就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跟朋友出去喝酒要抢着买单,新出的手机得第一时间换上,看着身边有人开起了小轿车,他心里更是痒痒的。
就在葛毅整天在家唉声叹气的时候,他发现吉林市的煤气生意格外红火。那几年,市区里新建了不少居民楼,很多家庭都从烧煤改成了用煤气罐,可煤气站不多,而且这活儿又累又危险,不少人都不敢干。葛毅眼睛一亮:自己学的是化工专业,虽说没正经上过几天课,但多少懂点气体安全知识,这不正好是“用武之地”吗?
他跟父母一提,老两口犹豫了——煤气站风险大,万一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架不住葛毅软磨硬泡,又是拍胸脯保证“肯定小心”,又是说“这生意能挣大钱”,最后父母还是松了口。葛母把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拿出来,葛父又找亲戚借了点,凑了五万块钱,帮葛毅在船营区租了个门面,办了手续,煤气站就这么开起来了。
没想到,葛毅这一次还真“上心”了。他每天天不亮就去煤气厂拉气,然后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送,客户有什么需求,他都尽量满足——老人搬不动煤气罐,他就扛上楼;煤气灶出了小问题,他就顺手帮忙修;有时候客户钱不够,他还能赊账。一来二去,附近的居民都愿意找他送气,生意越做越红火。不到三年,他就挣了十多万,不仅还清了借的钱,还给家里换了台大彩电,自己也买了辆摩托车。
看着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葛毅的野心又开始膨胀了。这时候,一个在梅河口的远房亲戚来吉林办事,跟他说:“梅河口那边煤气站更少,竞争小,你要是去那边开,挣得肯定比这儿多!”葛毅听了,心里立刻盘算起开分店的事。可就在他准备动身去梅河口考察的时候,父母却催着他结婚——这年他23岁,在当地算是“大龄青年”了,父母早就给他相好了一个姑娘,是母亲同事的女儿,性格温顺,人也勤快。
葛毅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觉得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有个媳妇在家照顾父母,他也能安心在外做生意。婚礼办得不算隆重,但也热热闹闹,婚后没多久,媳妇就怀孕了。2007年春天,儿子出生了,葛毅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心里第一次有了“当爹”的感觉,整天乐呵得合不拢嘴。
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葛毅就觉得“腻”了。送煤气又累又脏,每天跑东跑西,身上总带着一股煤气味,回到家倒头就想睡,根本没精力陪老婆孩子。他看着街上开饭店的老板,每天坐在店里收钱,不用风吹日晒,心里又动了念头:“不如把煤气站关了,开个饭店,既轻松又体面。”
这个想法一说出来,父母又反对了——煤气站生意稳定,挣得也不少,饭店可不是那么好开的,他们一辈子没做过餐饮,万一赔了怎么办?可葛毅这次铁了心,他觉得自己能把煤气站做好,就能把饭店做好。他不顾父母的劝阻,把煤气站转让了出去,又跟父母要了他们攒了十年的十万块血汗钱,在繁华的浑春街租了个门面,开了家名叫“美食家”的饭店。
可葛毅忘了,开饭店跟送煤气完全是两码事。他既不懂怎么选食材,也不懂怎么控制成本,更不懂怎么管理服务员——一开始,他凭着“热情”亲自招呼客人,可没几天就嫌累,把活儿都推给服务员;厨师做的菜客人说咸了,他不知道怎么调整,反而怪厨师手艺差;食材买多了放坏了,他也不知道心疼,只觉得“反正有钱”。
不到半年,饭店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中午饭点,店里连一半客人都坐不满,晚上更是冷清。服务员嫌工资低、活儿多,走了一个又一个;厨师见没生意,也辞职了。葛毅想过各种办法——搞打折促销,发传单,甚至请朋友来捧场,可都无济于事。2008年冬天,“美食家”饭店终于撑不下去了,门上贴了“转让”的告示。
看着空荡荡的饭店,葛毅心里又悔又恨。他不仅把做煤气生意挣的十多万赔光了,还把父母的十万块血汗钱也搭了进去。回家跟父母说的时候,他低着头,等着挨骂,可父母没说一句重话——葛母红着眼眶说:“钱没了就没了,只要人好好的,以后再挣就行。”葛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从头再来。”
父母的宽容没让葛毅幡然醒悟,反而让他更愧疚,也更急功近利。他发誓要“尽快挣大钱”,把父母的钱还上,可他不想再像送煤气那样辛苦,也不想再冒开饭店那样的风险,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个轻松又来钱快的办法。”
从那以后,葛毅就像变了个人。他不再出去找工作,每天在家唉声叹气,要么就出去跟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越喝越郁闷,越想越偏激。就在他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连襟孙远江找上门来了——孙远江在本溪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抢了几百块钱,他咽不下这口气,想找葛毅帮忙“报仇”。
葛毅正憋着火没处发,一听这话,立刻拍着桌子答应了:“行!这事我帮你!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得让他知道厉害!”为了“壮声势”,两人决定买把“家伙”。他们揣着钱,坐火车去了沈阳,在一个偏僻的体育用品商店里,花八百块钱买了一支发令枪——那时候,市面上偶尔能买到发令枪,改装一下就能打子弹。
在回本溪的火车上,葛毅盯着手里的发令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把这枪改成真枪,不就能吓唬人了吗?”他学过化工,对机械也有点兴趣,觉得改装发令枪不是难事。到了本溪后,两人找了个小旅馆住下,葛毅出去买了钢管、弹簧、螺丝,还有一些工具,在旅馆房间里琢磨起来。
他把发令枪拆开,换上钢管做枪管,用弹簧做击发装置,又找了些铅块熔成子弹形状。折腾了一下午,竟然真的把发令枪改成了能打子弹的“手枪”。为了测试性能,两人半夜跑到郊外的一片空地上,葛毅举起枪,对着一棵树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打在树上,留下一个小坑。孙远江看得眼睛发亮:“行啊葛毅,你真有本事!”
可他们没料到,这声枪响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有村民以为是有人打猎,又觉得声音不对,就报了警。本溪警方接到报警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顺着痕迹找到了葛毅和孙远江住的旅馆。敲开门的时候,葛毅还没反应过来,孙远江却吓得魂飞魄散,趁警察不注意,从后窗跳出去跑了。
葛毅被抓了个正着。经过鉴定,他改装的发令枪属于“枪支”范畴,具有杀伤力。最后,他因“非法制造枪支罪”被判了一年半有期徒刑,送到了沈阳市康家山监狱服刑。
监狱里的日子枯燥又压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出操、劳动、学习,晚上九点准时熄灯。葛毅一开始很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倒霉”,后来慢慢平静下来,表面上跟着大家一起学习法律法规,心里却没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想着“出去后一定要挣大钱,不能再这么窝囊”。
2010年春天,葛毅刑满释放。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他看见妻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手里牵着儿子——儿子已经七岁了,上小学一年级,见到他,怯生生地叫了声“爸爸”。葛毅心里一酸,伸手想抱儿子,儿子却往后躲了躲——他入狱的时候,儿子才三岁,早就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回家的路上,妻子跟他说,这一年半,她在一家帆布加工厂打工,每个月工资不到三百块,家里的开销全靠父母补贴,儿子上学的学费都是父母掏的。葛毅看着妻子憔悴的脸,看着儿子瘦小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他暗暗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挣钱养家。
可在家里待了不到两个月,葛毅就又犯了“老毛病”。帆布厂的活儿他嫌累,建筑工地的活儿他嫌脏,找了几份工作都没干满一个星期就辞了。就在他又开始在家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狱友托人带话给她——这个狱友刑期比他长,入狱前有个老板欠了他一百多万,他让葛毅帮忙讨债,讨回来的钱四六分成,葛毅拿四成。
葛毅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一百多万的四成就是四十万,要是能讨回来,不仅能还上父母的十万块,还能剩下不少钱。他跟妻子说要去沈阳“跑生意”,妻子虽然担心,但也没多问,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可讨债的日子比葛毅想象的难得多。他按照狱友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欠账的老板,可对方根本不承认欠了钱,还让保安把他赶了出去。后来他又去了几次,要么见不到人,要么就被对方的手下威胁。为了讨债,他跑了北京、深圳、广州、东莞等好几个城市,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去,灰头土脸回。
讨债没成,葛毅却有了一个“意外收获”——他发现每个城市的书店里都有“电话号码簿”(黄页),上面印着当地工厂、企业的地址和电话。看着这些电话号码,葛毅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天下有钱的人这么多,不如想办法让他们‘出点血’,弄点钱解燃眉之急。”
他想起几年前震惊全国的“金如超爆炸案”——金如超就是用炸弹在石家庄制造爆炸,然后敲诈勒索。葛毅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自己学过化工,会做炸弹,只要在工厂、企业附近放几颗炸弹,制造点恐慌,那些厂长经理肯定会害怕,到时候再给他们寄恐吓信,让他们把钱打到自己的银行卡里,不就能轻松拿到钱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葛毅心里疯长。他开始在各个城市的书店里买电话号码簿,有时候还会偷偷抄下上面的企业信息。他知道,要干这事,必须得有个假身份,不然很容易被警察查到。
回到沈阳后,葛毅在街头的电线杆上看到一则“办假证”的广告,他按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跟对方约在一个公园的角落里见面。几天后,他花两百块钱拿到了一张假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叫“冯立国”,地址是“辽宁省沈阳市和平区”。拿着假身份证,葛毅心里一阵窃喜:“这下没人能认出我了。”
他用“冯立国”的身份证,在建设银行和招商银行各办了一张储蓄卡,又买了信封、邮票和笔。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把第一个作案目标选在了老家吉林市——他对吉林的环境熟悉,而且这里化工店多,买制造炸弹的原料也方便。
2010年夏天,葛毅悄悄回到了吉林市,没敢回家,而是在临江门附近租了一间一楼的房子,每月租金四百块。房子很偏僻,周围都是老居民楼,不容易引起注意。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去不同的化工商店,假装是附近工厂的采购员,购买硝酸铵、硫磺、木炭(这三种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还有雷管、导火索等物品。吉林市是全国有名的化工城市,化工商店多,老板们见他“手续齐全”(他伪造了一张工厂的采购证明),也没多怀疑,很快就把他要的原料都卖给他了。
回到出租屋,葛毅就开始制造炸弹。他按照在学校里学的知识,把硝酸铵、硫磺、木炭按照比例混合,制成黑火药,然后装在铁皮罐里,再装上雷管和导火索,做成了一颗简易炸弹。可当他试着引爆的时候,炸弹却没响——原来他对比例掌握得不对,火药的威力不够。
葛毅不死心,又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他有点烦躁,觉得自己学的知识“不够用”。于是,他跑到天津街的一家书店,买了一本《爆破与爆破知识》,回家后连夜研读。书里详细讲了炸药的配方、引爆装置的原理,还有定时炸弹的制作方法。葛毅一边看一边做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反复琢磨,有时候甚至会画图纸模拟。
就这样琢磨了一个多星期,葛毅终于改进了炸弹的配方,还加装了机械定时和电子引爆装置——他把闹钟拆开,用闹钟的齿轮做定时装置,再连接电子雷管,这样就能设定爆炸时间,方便自己逃跑。第一次试验成功的时候,他在出租屋里听到“砰”的一声闷响,铁皮罐被炸得变了形,窗户玻璃都震得嗡嗡响。葛毅看着被炸坏的铁皮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这次肯定能成!”
接下来,葛毅开始制定投放炸弹的计划。他从电话号码簿上找了几家规模大的企业,最后选定了“北极公司”——这家公司在吉林市很有名,做的是建材生意,他觉得“肯定有钱”。另外,他还想在居民楼附近放一颗炸弹,这样能制造更大的恐慌。
投放炸弹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街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地。葛毅骑着一辆借来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放着两个装着炸弹的黑色塑料袋,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北极公司的方向骑。到了北极公司楼下,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就把一个塑料袋放在了公司大门旁边的角落里,设定了爆炸时间为“三十分钟后”。
然后,他又骑着自行车去了化南小区——这是一个老小区,居民大多是退休工人,他觉得在这里放炸弹,更容易引起关注。他在小区里找了一栋居民楼,把另一个塑料袋放在了单元门口,同样设定了三十分钟后的爆炸时间。
放好炸弹后,葛毅骑着自行车快速离开了现场,躲到了离北极公司不远的一个公交站后面。三十分钟过去了,他没听到爆炸声,心里有点慌,以为又失败了。可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北极公司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还有人在指指点点。紧接着,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停在了北极公司门口,民警们下车后,立刻疏散群众,拉起警戒线,封闭了现场。
葛毅混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民警们紧张地忙碌,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虽然炸弹没炸,但还是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些厂长经理肯定会害怕。他又悄悄去了化南小区,看到那里也围满了警察,正在排查炸弹。
后来他才知道,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刻请了爆破专家朱建民前来排爆。朱建民花了一个小时,成功排除了北极公司和化南小区的两颗炸弹。葛毅虽然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兴奋——他觉得自己的计划“第一步成功了”。
几天后,葛毅又按照同样的方法,制作了两颗炸弹,再次投放到北极公司和附近的居民楼里。这次他把爆炸时间设定为十分钟,这样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逃离现场。可结果还是一样——两颗炸弹都没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