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走向中央的力场球。
随着他靠近，那颗“心脏”的脉动开始加速。光芒变得更亮，然后，从力场中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
是一个人影。
模糊、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录像。但能看出是一个女性，穿着某种紧身的防护服，面容被面罩遮挡，只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那双眼睛的颜色，和林默的一模一样。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说明‘筛选’已经再次启动。”影像开口说话，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但他们都能理解。
“我们是上一个纪元的文明。按照你们的计时，那是在七十四万年前。我们达到了技术的顶峰，也走到了进化的瓶颈。于是我们创造了‘普罗米修斯’——一种加速进化的催化剂。”
影像变化，展示出病毒的结构——正是改变世界的那种病毒，但更加原始，更加……纯粹。
“但进化从来不可控。‘普罗米修斯’释放后，产生了数千种变异方向。有些带来了超凡的能力，有些导致了恐怖的畸变。文明在辉煌中分裂，在进化中崩溃。”
画面变成战争，变成废墟，变成冰封的世界。
“最后幸存者建造了这个保存库。我们封存了所有的变异样本，封存了‘普罗米修斯’的原始模板，也封存了一个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新的智慧物种出现，能够更智慧地使用这份礼物。”
影像中的女性摘
她的脸，和林默有七分相似。
“我的基因被编码进‘普罗米修斯’的核心。只有我的血脉后裔，能够真正唤醒它，而不是简单地激活它。唤醒意味着选择——不是选择进化的方向，而是选择是否要给一个物种进化的机会。”
她伸出手，仿佛能穿过时间触摸到林默。
“孩子，如果你站在这里，意味着人类已经接触了‘普罗米修斯’，也意味着你们走到了岔路口。周云·赵想要的是控制，是剔除所有不可控的变量，创造绝对服从的‘完美进化体’。但那违背了进化的本质——进化需要多样性，需要意外，需要自由。”
“你有两个选择：彻底销毁‘普罗米修斯’的核心，让病毒失去源头，逐渐衰减。或者，激活完整的数据库，释放所有的进化可能性，让人类——和所有地球生命——真正开始一场不可预测的进化之旅。”
影像开始消散。
“选择权在你手中。但记住，无论选择哪条路，你都将背负这个纪元的命运。我们失败了，希望你们……能走得比我们更远。”
光芒消散。
那颗“心脏”依然在脉动，但现在，它下方升起了一个控制台。两个截然不同的符号在闪烁：一个是红色的停止标志，一个是绿色的无限符号。
销毁，或者释放。
林默站在控制台前，感受着整个空间里那些被封存的生命形态。它们曾经存在过，进化过，最终被冻结在这里，成为历史的标本。
秦风走到他身边：“如果销毁，病毒会逐渐消失。现有的变异体会逐渐衰弱，世界可能……回到正轨。当然，那些因此获得能力的人会失去能力，但至少，文明有机会重建。”
小七却摇头：“可是苏婉博士的理论……可控共生。如果有了完整的数据库，我们也许能真正理解病毒，引导进化，而不是简单地消灭它。”
“风险呢？”秦风问，“释放所有进化可能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能有人会变成怪物，可能整个社会结构彻底崩塌，可能——”
“也可能有人会飞上天空，可能有人能治愈绝症，可能人类终于能超越自身的局限。”小七轻声说，“秦风哥，我们已经生活在废墟里了。回到‘正轨’？什么才是正轨？病毒爆发前的那个世界吗？那个世界本身就在走向崩溃。”
两人看向林默。
林默的手悬在两个符号上方。
他想起了很多事：在避难所里救治的第一个感染者，那个老人最终变成了怪物；小七第一次感知到他人情绪时的惊恐；苏婉在实验室里熬夜分析数据的侧脸；秦风为保护大家挡下子弹时的微笑。
他想起了“磐石”基地里的等级压迫，周云那种将生命视为实验品的冷漠。
他也想起了在荒野上看到的那些微小奇迹：一个孩子用新获得的能力在废墟中找到干净的水源；一群幸存者建立起互助的小社区；甚至在变异体之中，也有像夜瞳那样保持理智、寻求共存的个体。
进化不应该是一场屠杀。
但进化也不应该是一场豪赌。
“苏婉，”林默打开通讯器，“你能听到吗？”
短暂的静电干扰后，苏婉的声音传来：“听得到。
林默简单描述了所见所闻，以及那个选择。
通讯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苏婉说：“林默，你知道我的理念——可控共生。但我必须告诉你，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能‘控制’完整的‘普罗米修斯’数据库。那是一个文明积累了数十万年的进化样本，可能包含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危险可能性。”
“所以你的建议是销毁？”
“不。”苏婉的声音很坚定，“我的建议是，不要现在选择。”
林默皱眉：“什么意思？”
“那个保存库已经存在了七十四万年。它还能存在更久。我们需要时间——时间研究已经存在的数据，时间理解我们自己的进化方向，时间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结构，能够承受这种知识冲击的结构。”苏婉顿了顿，“林默，选择不只有‘现在销毁’和‘现在释放’。还有第三个选项：暂时封存，等到我们准备好了。”
秦风眼睛一亮：“她说得对。我们可以先获取一部分数据——关于如何抑制病毒失控的部分，关于如何引导良性变异的部分。然后把这个地方标记、保护起来，等到——”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
冰层开裂，碎冰从头顶坠落。警报声响起——不是来自保存库，而是来自他们的通讯器，来自地面上。
“林默！”苏婉的声音带着急迫，“周云的部队！他们找到我们了！至少有三十人，装备精良，正在突破我们的防线！老赵受伤了，阿木在掩护我们撤退，但我们撑不了多久——”
爆炸声从通讯器那头传来。
然后是枪声，惨叫声。
秦风立刻转身冲向阶梯：“我去支援！”
“等等。”林默叫住他。他的目光在两个符号之间移动，最后，落在了控制台的侧面——那里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第三个符号，一个蓝色的锁形标志。
他按了下去。
控制台发出柔和的蓝光，整个保存库的震动逐渐平息。冰层重新稳固，中央的力场球缓缓下降，沉入地面之下。一道新的门户在墙壁上打开，露出一个小型的储藏室，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数据晶体。
“部分数据库已解锁。”系统的声音响起，“包含基础变异引导、病毒抑制、共生体稳定技术。核心模板已重新封存，封存期限：一百年。或直到授权者再次唤醒。”
林默抓起那些数据晶体，扔给秦风和小七：“带上这些，快！”
他们冲上阶梯，蓝色光芒构成的阶梯开始变得不稳定，在他们身后一节节消散。当他们冲出裂缝，回到冰原表面时，看到的景象让林默的心脏几乎停止。
雪地上到处是血迹。
他们的雪地车在燃烧，帐篷被撕碎。老赵靠在一块冰石后，大腿上扎着止血带，但脸色苍白。李静正在用简陋的医疗包处理阿木腹部的伤口——猎人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婉趴在一处冰丘后，手里拿着秦风留给她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
而前方，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逼近。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防寒服，装备着最先进的武器，战术动作专业而冷酷。为首的一个人摘下头盔——正是周云。
不，不是周云本人，但和他长得有八分相似，更年轻，眼神更加狂热。
“林默医生。”年轻人微笑道，“我是周云博士的儿子，周明。父亲让我来接收‘普罗米修斯’的核心。你们辛苦了，帮我们找到了它。”
秦风举起枪，但对方的人数太多了。
周明摇摇头：“放下武器吧。你们逃不掉的。父亲已经控制了南极洲边缘的三个旧时代科考站，有充足的补给和装备。你们呢？几辆破车，几把枪，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
林默上前一步，挡在队友面前。
“保存库已经重新封存了。”他说，“没有我的基因授权，谁也打不开。强行突破只会触发自毁程序。”
周明的笑容消失了。
他盯着林默，然后点点头：“我猜到了。父亲说过，你总是喜欢选择最麻烦的路。”
他举起手，士兵们齐刷刷地举枪瞄准。
“那么，我们换个方案。”周明说，“抓住你，用你的血，用你的基因，慢慢破解授权。至于你的队友……”他的目光扫过受伤的老赵和阿木，“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
枪声响起。
但不是周明的部队开的枪。
枪声来自侧面，来自冰崖上方。精准的点射，每一枪都命中一名士兵的武器或腿部非致命位置。三十人的队伍瞬间有七八人失去战斗力。
“谁？！”周明怒吼。
冰崖上，一个身影站起来。
穿着破旧的白色伪装服，几乎和冰原融为一体。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林默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的脸——
夜瞳。
那个在“磐石”基地被囚禁的智慧变异体，那个帮助他们逃脱的精神感应者。但他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更加高大，更加稳定，眼睛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在他身后，冰崖上站起了十几个身影。有的明显是人类，有的却有变异的特征——多出的肢体、鳞片化的皮肤、发光的眼睛。但他们站在一起，举着武器，枪口对准周明的部队。
“夜枭小组，前来支援。”夜瞳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设备传来，清晰而坚定，“周明，你的父亲在北方犯下的罪行，该偿还了。”
周明脸色铁青。
他看了看林默的队伍，又看了看冰崖上的伏兵，迅速计算着局势。
“撤退。”他咬牙下令，“但记住，林默，这还没结束。父亲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而你们……你们庇护怪物，与变异体为伍，已经背叛了人类。”
士兵们互相掩护着后撤，很快消失在暴风雪中。
林默看着夜瞳从冰崖上滑下来，走向他们。变异体——不，现在应该说是新人类——的脸上露出一个疲惫但真诚的微笑。
“好久不见。”夜瞳说，“我们跟踪周云的运输队一个月了，终于找到这里。”
苏婉从掩体后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夜瞳和他身后的队伍：“你们……你们怎么……”
“怎么和平共处？”夜瞳身后，一个明显是人类女性的队员接口，“很简单。当我们意识到，病毒不是诅咒，而是考验——考验我们能否超越‘我们’和‘他们’的界限时，新的可能性就出现了。”
她伸出手，手上覆盖着细腻的鳞片，但在指间跳跃着一团温暖的光球：“我叫晓光。能力是生物发光和有限的热能控制。在夜瞳的社区里，我用这个能力提供照明和取暖。”
另一个人走上前——他看起来完全正常，直到他瞬间移动到十米外，又瞬间移动回来：“我叫瞬。速度型变异。负责侦察和快速支援。”
一个接一个，他们介绍自己。有的能力实用，有的奇怪，有的甚至有些可怕。但他们站在一起，像一个真正的团队。
秦风放下枪，但眼神依然警惕：“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夜瞳指了指小七：“他的精神波动，在特定频率下，就像黑暗中的灯塔。而且……”他看向林默，“‘普罗米修斯’的核心被唤醒时，所有高敏感度的变异体都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召唤，一种回家的呼唤。”
家。
林默看着这些人——这些曾经被视为怪物，被周云追杀、囚禁、实验的生命。他们找到了彼此，建立了新的社区，现在又跨越半个世界来到这里。
也许，这就是进化的真正意义。
不是变得更强、更快、更聪明。
而是学会看见彼此，接纳彼此，在差异中寻找共同的未来。
“保存库我暂时封存了。”林默对夜瞳说，“解锁了一部分基础数据，关于如何引导变异，如何稳定共生。我们需要时间研究，需要时间建立一个能够容纳所有可能性的新社会。”
夜瞳点头：“这正是我们来的目的。我们在北方建立了一个社区，叫‘新芽’。有三百多人，其中一半是变异体，一半是普通人类。我们在尝试苏婉博士提出的‘可控共生’理论，但缺乏系统的知识。”
他伸出手，手上依然有变异产生的角质层，但动作温和而坚定。
“林默，苏婉，秦风，小七……还有你们所有人。”夜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幸存者，“加入我们吧。带着那些数据，带着你们的经验和知识。让我们一起，为这个破碎的世界，种下新的种子。”
暴风雪又起。
但这一次，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奇特的、微弱的暖流。像是春天最早的气息，从冰层深处透出，从那些被封存了七十四万年的可能性中泄漏出来。
林默看向自己的队友。
苏婉点头，眼睛里闪着泪光。秦风收起枪，露出了罕见的轻松笑容。小七已经跑到晓光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光球。老赵在阿木和李静的搀扶下站起来，虽然受伤，但腰板挺直。
然后他看向夜瞳，看向那些曾经被称为怪物，现在却代表着未来可能性的人们。
“带路吧。”林默说。
他们收拾了还能用的装备，搀扶着伤员，跟在夜瞳的队伍后面，向着暴风雪深处走去。
前方是未知。
是进化之路的千万种分岔。
但至少这一次，他们不是独自面对。
身后，冰层深处，那颗“心脏”依然在缓慢脉动。它已经沉睡了七十四万年，可以再沉睡一百年，等待这些行走在冰原上渺小又伟大的生命，准备好接受那份沉重而辉煌的礼物。
而在更深的冰层下，在连扫描仪都无法探测的深度，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也在缓缓苏醒。
观察者从未离开。
它们只是等待着，看这一次，这个名为人类的物种，会写出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