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轻叹:
“若荆州动荡,孙侯必不得不出手。
如今虽稳,但……稳得有些‘过快’。”
刘琮的脸色白了一寸。
他立即解释:“都是曹三郎之功!
若非曹三郎来,荆州早乱了!”
鲁肃心中暗道——他是真把一切押在曹植身上了。
“刘荆州。”鲁肃抬眼,语气极轻,“若有一日曹三郎离去,荆州……可稳?”
刘琮僵住,手指轻颤。
半晌才吐出一句:
“……不能。”
鲁肃心中一动。
答案已出——刘琮不是主心骨,真正守荆州的是曹植。
再问一句,便多余。
鲁肃起身告辞:
“荆州之心,琮不自知。
待我见过曹三郎,再论。”
刘琮急道:“子敬,多劝曹三郎留荆州……若他一走,我……我便完了。”
鲁肃转身时心头却凉了一分。
刘琮已完全依赖曹植。
此地若非朝廷属地,便几乎成了‘曹氏自留地’。
夜已深。曹植仍在督署灯下批阅堤坝与粮道卷册。
少年公子的身影在灯火后拉得修长,竟带着不相符的沉稳。
鲁肃一见,心底先暗叹一句:
——此子将来不好对付。
曹植放下笔,笑迎:“久闻鲁子敬风骨,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来荆州一道,可辛苦?”
鲁肃自觉备受尊敬,抱拳:“曹三郎治荆州,于乱中安民,肃本欲道谢。”
“子敬说笑。”曹植笑意淡然,“荆州稳,是天命,非人力。”
鲁肃心头一凛——这话既是谦词,也是政治之语。
——此子会用“天命”去卸责任。
他坐下,开始绕圈试探:“荆州能稳,全在三郎。
若三郎离去,荆州怕又将风雨。”
曹植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给鲁肃倒了杯温酒。
“子敬此言,是来试探曹某?”
鲁肃大方承认:“主公令我来问——
曹三郎,是要‘稳荆州’?
还是——要‘守荆州’?”
这句话落下,帐内温度似乎低了三分。
曹植轻轻转着杯子,酒香幽然。
良久,他淡淡开口:“我在荆州,不过受命出巡。
非镇守,也非谋地。”
鲁肃眼微眯:“那三郎何时离开?”
“待刘荆州心安。
待士族不乱。
待百姓不惧。”
曹植抬眼,长睫投下淡影。
“那时,我便会离开。”
鲁肃心中震动。
这不是推脱,也不是哄骗。是……真心话。
但鲁肃不会因此就放心。
他继续逼问:“三郎若走,荆州仍属朝廷。
可若有人不愿三郎离开,或借三郎之名谋乱,三郎……怎办?”
曹植停笔,露出第一次严肃的神情:“子敬。
你大概不知道荆楚百姓如今传的是什么。”
鲁肃警觉:“愿闻其详。”
曹植轻声一叹:
“他们说——
‘三郎来,荆州安;三郎去,荆州乱;三郎在,谁也不敢乱。’”
鲁肃喉间一热。
这不是恭维——这是力量。
曹植继续:“所以,我必须离开。
我走得越干净,荆州就越回归朝廷,而非曹氏。”
鲁肃怔住。
良久,他站起身行礼:
“今日之言,肃当如实回报。”
曹植微微一笑:“随你们江东如何评曹某,但我曹植——
守万民,不守一州。”
鲁肃出门时,看见曹植继续伏案,灯火照亮少年眉目如画。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
江东若与荆州争,难。
江东若与曹植争,更难。
鲁肃刚走到门边,荆州名士张裔悄悄靠近:
“子敬如何看我三郎?”
鲁肃深吸一口气:
“你们荆州……遇上了一个能把贤名、政治与人心合一的人。”
张裔露出微笑:
“难怪刘琮见他如依父兄;
蔡瑁见他如遇天威;
百姓见他如见神明。”
鲁肃苦笑:
“你们荆州稳了。
但天下难了。”
鲁肃回建业那天,江上风极大。
他一上岸,便见吕蒙带人来迎。
吕蒙一看他那张疲惫的脸,就知道:
——荆州情况绝不好办。
两人一路不说话,直到抵达石头城。
孙权正在大厅等他,披着深紫战袍,眉头紧锁。
“子敬,你回来了。”
鲁肃行礼,却没急着说话。
孙权看他神情,心里忽然一沉。
“难,还是……更难?”
鲁肃叹了口气,坐下:“主公,荆州若想与我们联手抗曹……已无可能。”
孙权怔住:“刘琮竟怯懦至此?!”
鲁肃摇头:“不。
不是刘琮悖逆……
而是——荆州人心已完全归于曹植。”
这一句话让大厅瞬间安静。
连旁边的顾雍、张昭都抬头了。
鲁肃把在荆州看到的一切,一件件说出来:
市井安稳不乱
百姓提到曹植时眉目带笑
士族暗中观望,已倾心曹植
军中将士反而仰慕曹植胜过刘琮
他甚至补了一句:“荆州百姓现在有一句话:
‘曹三郎来,荆州安;曹三郎去,荆州乱。’”
孙权的指尖一抖。
张昭猛地吸气:“竟到这等程度?!荆州,已近乎为曹氏所有!”
鲁肃点头:
“曹植若要守荆州,他一句话便是。
但他偏偏不肯守,只愿稳住局势后离开。”
孙权冷笑:“他这不是更可怕吗?
不想占,却人人愿奉他……
这比占了还难对付。”
顾雍也皱眉:“主公,若百姓如此,荆州若被逼反,只会更恨我东吴。”
鲁肃补刀:“曹植走后,刘琮还能稳几成?五成?三成?
荆州百姓怕是宁愿归曹家,也不愿打仗。”
孙权沉默得可怕。
他原本以为荆州不稳,可以趁乱夺取;
可现在的荆州,比刘表时代还稳。
稳到像铁桶。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人——不是曹操,不是刘备,
是那个被称为“魏国三郎”的诗人。
孙权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极压抑:“子敬,那你说……荆州还能取吗?”
鲁肃看着他。
这是孙权登上主事实以来,第一次在战略上露出“无从下手”的困惑。
鲁肃叹息:
“若荆州举州皆愿为曹,愿守刘琮,主公强取……非但不会得利,还会让江东文武寒心,百姓怨恨。”
顾雍也道:“主公,荆州若民心不顺,便非易取之地。
主公若得荆州,也得一片民怨。”
孙权握住酒杯,手背青筋微跳。
“难道——我孙氏一族,就只能缩在江东做土皇帝吗?”
鲁肃缓缓摇头:“若曹操在,主公可抗之。
若曹植在荆州,主公却……不可攻。”
孙权猛地抬头:“为何?”
因为曹植,是百姓的“恩公”。攻他,就等于攻民。
鲁肃一字一顿:“因为荆州人愿为曹植而死。
而曹植愿为朝廷离开荆州。”
孙权彻底沉默。
顾雍首先提出:“既然荆州难取,不如改为联络北海太守孔融所部,打开北方的海路。”
张昭摇头:“北海太远,且孔融与朝廷关系深,不肯轻动。”
陆逊轻声道:“若取荆州难,不如先图淮南、合肥,以蚕食之势迫使曹氏让步。”
吕蒙眼睛一亮:“对!合肥守军弱,我军可一击而拔。”
鲁肃却皱眉:“难。曹家三子都在洛阳与邺城之间活动。
主公若动兵,便是挑战朝廷。”
孙权问:“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做?”
厅中一片沉寂。
——江东的难题,不是不能打,而是打谁都不划算。
最终鲁肃叹息:
“主公,若曹氏兄弟得人心,刘家不动,荆州难取。
我们唯一能做的,是等待局势再变。”
顾雍补充:“或许等曹植离荆州……
或许等刘琮自乱……
或许等……天下再起风波。”
孙权冷声:
“你们的意思是,我孙权只能等?!”
鲁肃深深一揖:“不是等,是——
蓄势。
曹氏父子兄弟虽强,但天下未定。
主公只要不急,东吴三代基业……终有其日。”
孙权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抬头:“好。
荆州暂不动……
但让军队继续练,继续储粮。
待时机一到——
我,孙权,一定要再入荆州!”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知道:
孙权没有放弃荆州。
只是暂时放下刀。
等下一次机会。
而那一次机会,很可能来自——
曹操退位后的权力真空。
刘备阵营的变动。
或荆州士族的第二番倾斜。
荆州,依旧是天下的心脏。
只是此刻,它跳在曹植的节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