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驾驶室里的温度,正以恐怖的速度下降。呼出的气息瞬间在眉毛胡子上结成冰霜。连仪表盘上疯狂闪烁的红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垂死的黯淡。
“粮…粮食…”蒯祥蜷缩在角落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沫,溅在他破旧的棉袄前襟上,迅速冻结。他死死抱着双臂,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却死死盯着通往后面保温车厢的厚重铁门。“冻…冻硬了…就…就全完了…”
“粮食?”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李拾,此刻猛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还沾着锅炉爆炸时崩溅的黑色油污,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里最后一点火星。他二话不说,猛地拔出腰间那柄用于防身的短柄手斧——这玩意儿平时也就劈劈柴火——转身就扑向驾驶室后面那个固定在角落里、裹着厚厚皮毛保温层的备用紧急粮箱!
“李拾!你干什么!”韩千乘厉声喝问。
李拾充耳不闻。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抡起手斧,用斧背,朝着粮箱上那把坚固的黄铜大锁,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哐!哐!”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火星迸射!那把精工打造的铜锁在蛮力下扭曲变形,终于“咔哒”一声断裂开来!
李拾一把掀开沉重的箱盖!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混合着油脂、辣椒和各种辛香料的味道,瞬间冲散了驾驶室里残留的机油和血腥气!
里面不是干粮,不是米面!而是一个个鼓鼓囊囊、用厚实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包!这是军队特制的、为极寒地区准备的超级浓缩辣油!用来佐餐驱寒的宝贝!辛辣,浓稠,油脂含量极高,燃点也不低。此刻在极寒下,大部分油包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的蜡状固体,只有少数几包在箱子深处还保持着些许流动的油膏状态。
李拾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几包尚未完全冻结的辣油,又猛地转头,看向车头正前方,那台彻底瘫痪、关键活塞连杆机构早已被冻得如同冰坨子一般的备用小型辅助锅炉!那锅炉是车队最后的希望,如果能启动它,产生一点蒸汽带动车头水泵循环,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李拾的脑海!
“老蒯!帮我!”李拾低吼一声,抱起一包尚未完全凝固、沉甸甸的浓缩辣油,像抱着一个炸药包,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台死寂的备用锅炉!
蒯祥先是一愣,当他浑浊的目光顺着李拾冲去的方向,落在备用锅炉那被厚厚冰霜覆盖、冻得纹丝不动的活塞连杆机构上时,他那张布满皱纹、因剧咳而扭曲的老脸猛地一抽,随即,一种近乎病态的、带着豁出一切的狂放笑意,如同岩浆般从他眼底喷涌出来!
“咳咳咳…哈哈哈!好小子!有…有你的!咳咳咳…”蒯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跟上李拾的步伐,嘶哑的狂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诡异和悲怆。“以火攻寒!死马…咳咳…当活马医!干他娘的!老子…老子烧锅炉烧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用辣油当燃料…也算…也算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值!值了!哈哈哈!”
两人冲到那冰冷的备用锅炉旁。李拾用斧刃粗暴地划开厚厚的油纸包,里面是暗红粘稠、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油膏。他毫不犹豫,双手捧起那冰冷粘稠的油膏,像捧着一捧凝固的血,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涂抹在备用锅炉那被厚厚冰层包裹、冻得死死的活塞连杆、曲轴轴承等关键活动部位上!
浓烈的辛辣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暗红色的油膏覆盖在冰冷的金属和坚硬的冰层上,形成一层诡异的涂层。
“不够!还不够!温度太低!化不开冰!”李拾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辣油,火辣辣的,眼睛都被刺激得流泪。
“看…看我的!”蒯祥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亢奋红晕。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锡制酒壶——这老伙计视若性命,里面装的是最烈的烧刀子。他拧开壶盖,看也不看,将里面仅剩的小半壶烈酒,全部泼洒在那些涂抹了辣油的关键部位!
“来…点火!快!”蒯祥扔掉空酒壶,嘶声吼道,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光芒。
李拾立刻从怀里掏出引火用的火折子,用力一吹,微弱的火苗亮起。他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那沾满了烈酒和辣油混合物的活塞连杆结合处!
“轰——!”
一点即燃!
沾了烈酒的部位瞬间爆起一团耀眼的蓝色火焰!火焰迅速蔓延,贪婪地舔舐着覆盖其上的暗红色辣油!
成了?!
韩千乘和其他几个还能动弹的伙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万分地看着那在关键部位跳跃的火焰!
火焰在舔舐辣油时,确实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坚硬的冰层在高温下开始融化,滴落下浑浊的冰水。金属表面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热气升腾!
“有效!有效!”有人激动地喊出声。
蒯祥脸上的狂笑更加灿烂,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豪言壮语。
然而,就在下一秒!
异变陡生!
那些被火焰灼烧的、涂抹了大量辣油的部位,尤其是活塞杆与锈迹斑斑的铸铁缸套接触摩擦的区域,火焰的颜色猛地从正常的橘黄,变成了极其妖异、极其刺眼的蓝白色!火焰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同时,一股极其浓烈的、带着铁锈和辛辣混合的怪味猛地爆发出来!
“嗤——噼啪!”
一阵密集的、如同热油锅里滴入冷水般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从那些燃烧的、锈蚀的金属接触点炸响!
紧接着,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炸药——
“呼——轰!!!”
那些涂抹在锈蚀铁件上的、富含油脂的辣油,在高温和金属锈蚀物(主要是氧化铁)的催化作用下,发生了剧烈的氧化还原反应!瞬间达到了燃爆点!
一道凶猛的、带着蓝白色妖异光芒的火焰之蛇,猛地从活塞连杆的结合部反蹿出来!它没有向上燃烧,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那些涂抹了辣油的缝隙、油渍流淌的路径、甚至是通过活塞杆内部可能存在的润滑油路,疯狂地、迅猛地向备用锅炉的内部钻去!
“不好!”韩千乘目眦欲裂,狂吼出声!
太迟了!
“轰隆——!!!”
比之前锅炉水箱炸裂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从备用锅炉的内部爆发出来!整个锅炉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向外膨胀!
狂暴的火焰混合着被点燃的辣油、残留的机油、以及锅炉内部可能存在的可燃性蒸汽,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从锅炉的每一个缝隙、每一个接口、甚至从刚刚被李拾砸开的检修口处,疯狂地喷涌而出!
更可怕的是,那妖异的蓝白色火焰之蛇,在反噬了备用锅炉后,并未停歇!它顺着连接备用锅炉与车头主燃料箱(里面还有大量备用石炭和木柴!)的油污管道、顺着车厢地板上流淌的辣油痕迹、甚至顺着车厢壁板缝隙里渗透的油脂…以燎原之势,向着整节车头驾驶室,向着后面的保温车厢…疯狂蔓延!
“呼啦啦——!”
火焰在零下四十一度的极寒中,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近乎疯狂的速度,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木质的车壁内饰、包裹管道的石棉(早已被油污浸透)、散落的煤块、甚至那些凝固的辣油本身…都成了最完美的燃料!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整节车头驾驶室,连同紧挨着它的第一节保温车厢,瞬间化作一片翻滚咆哮的火海!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钢铁车体,发出恐怖的滋滋声,与车外呼啸的白毛风形成了冰火地狱的二重奏!浓烟滚滚,直冲被暴风雪笼罩的惨白天幕!
“救火!快救火!”“跑啊!车厢要烧塌了!”后面车厢传来惊恐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奔跑声。
韩千乘、李拾等人被巨大的爆炸气浪掀翻在地,滚烫的气流灼烧着皮肤。韩千乘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浓烟和肆虐的火焰,他看到:
老蒯祥倒在离爆炸中心最近的地方,半个身子都浸在燃烧的辣油里,火焰正无情地吞噬着他破旧的棉袄。那张蜡黄的老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不是痛苦,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度的、近乎荒诞的惊愕,混合着一丝残留的、凝固在嘴角的、咳出的黑红色血沫。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困惑:这剧本…不对啊?我这把火…点得这么歪?
“以火攻寒…”李拾趴在地上,呛咳着,脸上是烟灰和泪水的混合物,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喃喃地重复着蒯祥最后的豪言,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荒谬,“死马…果然医成了烤全马…”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从被爆炸撕裂的车厢破洞疯狂涌入,吹动着熊熊烈焰,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在嘲笑这群妄想用火焰对抗极寒的渺小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