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秋阳,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朱雀大街上的茶馆刚掀开竹帘,就飘出龙井混着炒栗子的香。穿青布衫的算卦先生拢着袖子蹲在墙根,眼珠跟着过往的行人转——他在等那个穿银甲的将军。
这将军姓曹名彬,是大宋的“铁柱子”。年初跟着太祖皇帝平西蜀,枪尖挑落过三个敌将的头盔;上个月定荆南,马背上的披风染透了血,却没让城里的百姓少一口粮。如今他刚从城外练兵场回来,铁甲上还沾着草屑,腰带里别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走路时铠甲“哐当”响,却总在经过街角包子铺时,放慢脚步——那儿常蹲着几个讨饭的娃。
“曹将军留步!”算卦先生猛地站起来,幡子上“陈搏”两个字被风掀得猎猎响。这陈搏是汴梁城里有名的“火眼”,据说能从人眉眼里看出下辈子的事。
曹彬停下脚,嘴角还沾着麦饼渣。他这人不信这些,却耐着性子站定:“先生有事?”
陈搏眯着眼打量他,手指捻着山羊胡,从额角摸到下巴:“将军天庭饱满得像堆起的粮仓,边城隆得能架起弓箭,眼仁亮得赛过夜明珠——这是早年要骑高头大马、穿紫袍的相。”他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可这腮帮子削得像刀劈的,嘴角往下耷拉,像含着块冰——晚年怕是福气薄,留不住啥。”
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嗤”了一声:“陈先生别瞎扯!曹将军打了多少胜仗,还愁没福气?”
曹彬倒笑了,拍了拍陈搏的肩,铠甲冰凉硌得人慌:“先生多虑了。我曹彬活一天,保一天百姓安稳,算不算福气?”说罢大步流星走了,铠甲声“哐当哐当”远了,倒把陈搏的幡子震得晃了晃。
没过仨月,朱雀大街的灯笼换了三茬,朝廷的加急文书就塞进了曹彬的帅帐。江南李煜据着金陵城,太祖皇帝要他领兵去收。
出发那天,汴梁飘起了冷雨。曹彬披着蓑衣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送行的百姓。有个老婆婆往他手里塞了袋炒黄豆,哭着说:“将军,金陵城里有我闺女,您......您手下留情啊。”
船行到采石矶,夜里总能听见对岸传来的哭喊声。探子回报,李煜下令加固城墙,连十岁的娃娃都被赶上城头搬石头。副将王全斌磨着刀:“将军,等咱攻城,先把那李煜抓来,看他还敢犟!”
曹彬没说话,盯着帐外的雨。他想起二十年前,家乡遭兵祸,爹娘就是死在乱箭之下,那时他才八岁,抱着弟弟躲在草垛里,听着外面“杀人啦”的喊声直发抖。“杀人容易,”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杀了人,这地方就成了死地。咱是来收疆土的,不是来刨人家祖坟的。”
第二天一早,他把所有将士叫到帐前。帅帐中央摆着个三足鼎,里面插着三炷香,烟直直地往上飘,带着股檀香味。“今儿个,咱立个誓。”曹彬拔出腰间的剑,剑尖指着鼎,“打下金陵,谁要是敢妄杀一个百姓,敢动李煜家眷一根头发,我曹彬这把剑,先劈了他!”
将士们你看我,我看你。王全斌脸涨得通红:“将军,打仗哪有不流血的?万一......”
“没有万一。”曹彬的剑“当啷”一声插在地上,火星溅起来,“咱穿这身甲,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安稳吃饭,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哭。谁要是忘了,就别认我这个将军!”
他先对着香鼎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咚”的一声。将士们见状,纷纷跟着跪下,三炷香在众人头顶烧得正旺,烟缠在一起,像拧成了一股绳。
攻城那天,金陵城的朝阳红得像血。宋军的云梯搭上城墙时,曹彬站在城下,手里举着令旗,嗓子喊得冒烟:“留活口!都给我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