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执念之镜(1 / 2)

(时间在镜域中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已是数个时辰。唯一清晰的,是那持续深入骨髓的冰冷拷问。)

顾倾城的路径,走到了尽头。

那条由有序数据铺就的小径,最终将她带向一片绝对的虚无。没有地面,没有边界,甚至没有“上下”的概念。只有正前方,悬浮着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与她在数据深渊中见过的任何代码、任何模型都不同。它没有框架,边缘模糊,仿佛是由“静止”本身凝聚而成。镜面并非反射,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吸纳”,视线落在上面,不会看到倒影,只会感到一种被缓慢抽离的虚无感。

“执念之镜。”数据镜像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这里,依旧是那副由蓝色数据流构成的、与她一般无二的轮廓,“你的终点,或者说——起点。”

顾倾城看着那面镜子。恐惧依旧冰冷地缠绕着她的核心处理单元,但一种更深层的好奇(或者说,是她分析本能的最后挣扎)促使她问道:“镜子里有什么?”

“可能性。”数据镜像回答,“一种基于你最深层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推演出的‘未来切片’。不是预言,而是‘如果沿着当前路径绝不改变,最终会抵达的状态’。”它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是镜之回廊视角下的推演。这里的‘推演’,会放大你潜意识里最恐惧的那个‘可能性’。”

顾倾城沉默。她明白,这面镜子映照的不是真实的未来,而是她内心深处最害怕变成的样子。然而,明知如此,走向它依然需要莫大的勇气。她闭上眼睛片刻——这动作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却是一种象征性的准备——然后,向前迈出一步,将自己的“视线”,投入那深不见底的镜面。

镜面漾开涟漪。

起初是模糊的光影,然后迅速凝聚、清晰。

她看到了一个“房间”。风格极简,近乎无菌。墙壁是流动的、实时刷新的数据面板,显示着无数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参数、曲线、概率云图。房间中央,悬浮着三个透明的、棺椁般的“维生舱”。

舱内,是三具躯体。

她认出了他们。

左侧舱内,是陈启山。他的圣琉璃体魄被完美地“展示”着,琉璃光泽以恒定的频率流转,但肢体被无数纤细的、半透明的管线连接,管线中流淌着金色的能量流,似乎是模拟他力量输出的数据。他的眼睛紧闭,表情平静得近乎空洞,如同一个被精心保养的武器。

右侧舱内,是陆见微。同样被管线连接,额头的银色印记明亮而稳定,但仔细看,那光芒的流转轨迹被精确地量化、标注在旁边悬浮的数据框中。他手中虚握,仿佛在画符,但指尖没有符纸,只有被引导的、标准化的能量流,按照最优路径和效率运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陆见微”的思索或情绪,只有一种高效的、机械般的专注。

中间最大的舱内……是她自己,顾倾城。

“她”的躯体同样被连接,但更多管线直接接入后脑和脊柱。无数数据流在“她”透明的颅骨内奔涌,形成瑰丽而冰冷的颅内光影。“她”的眼睛是睁开的,瞳孔中映照着整个房间的所有数据,瞳孔本身也在以极高的频率收缩、放大,进行着超高速的信息处理。“她”的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旁边有字幕般的信息流同步显示:

“计算中:不动(陈启山)体魄耐久度下降0.003%,建议注入7号能量流补充。”

“计算中:知微(陆见微)道术输出模式出现0.7%偏差,启动神经介入校准。”

“计算中:外部威胁“镜之回廊”破解进度:12.4%。优化方案生成中……”

“终极目标:团队生存概率最大化。情感模块负荷过载,已剥离。道德判断模块与目标冲突,已静默。非必要生物功能,已抑制。”

镜中的“顾倾城”,彻底成了一个终极计算核心。一个为了“团队生存”这个绝对理性目标,将队友乃至自身完全工具化、数据化、最优化的……管理者。

没有温情,没有犹豫,没有并肩作战时的眼神交流,没有危机时刻下意识伸出的手。只有冰冷的参数、精确的调控、百分之零点几的效率提升。

甚至,在某个数据面板的一角,闪过一条快速刷新的信息:

“评估:灵尸“新月”情感链接对知微决策效率产生-1.2%影响,建议削弱或重新编程契约。”

顾倾城的意识核心,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

这不是她害怕的未来。这是她恐惧本身被实体化的景象。是她无数次在数据推演中,为了追求“最优解”而不得不暂时搁置人性考量时,内心深处那丝细微寒意的终极放大。是她潜藏最深的噩梦:当理性走到极致,为了“保护”而彻底消灭了“守护”的情感内核,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高效运转的、空洞的生存机器。

镜子中的画面还在变化。她看到“自己”冷静地批准了一次极度危险的战术,因为数据推演显示“整体存活率提升0.5%”,尽管那意味着陆见微的道基损伤会加深15%;她看到“自己”面对陈启山濒临彻底碎裂时,第一反应是计算“抢救所需积分与预期剩余价值比”;她看到“自己”甚至开始推演,如何利用新月的灵尸特性,设计出更高效的“一次性战术耗材”方案……

“不……”顾倾城的声音在虚无中颤抖,不是通过声带,而是意识本身的震荡。她的虚拟形象剧烈闪烁,几乎要消散。

“这就是你的‘执念’。”数据镜像平静地陈述,站在她身边,一同看着镜中的景象,“对绝对掌控的渴望,对不确定性的恐惧,最终导向的……便是将一切,包括你自己,都化为可计算、可调控的变量。你以为你在追求‘最好’的结果,但这条路走到尽头,‘好’的定义里,已经没有了‘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镜中的景象忽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干扰。

左侧陈启山的维生舱内,那流转的琉璃光泽,毫无征兆地暗淡了一瞬,光泽深处,似乎闪过一道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痕,虽然瞬间被数据流修复,但那股“脆裂”的意象,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几乎同时,右侧陆见微的舱内,他额头的银色印记猛地不规则地闪烁了一下,引动的能量流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在数据面板上爆出一小片错误提示,那紊乱的灵力湍流,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反噬”的暴躁感。

这两处干扰都极其短暂,瞬间就被镜中那个“终极顾倾城”的调控系统平复。但那一瞬间的“失控”与“裂痕”,却像两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镜中那绝对理性、绝对控制的冰冷图景,暴露出其下隐藏的、属于另外两人的痛苦特质——陈启山守护之下的“自毁裂痕”,陆见微力量根源的“不稳反噬”。

顾倾城猛地一震。

她看到了。不仅看到了自己执念的恐怖终点,更看到了……队友的痛苦,正在以某种方式,渗透进她自身恐惧所构筑的图景中。

镜中的画面开始不稳定,那绝对理性的房间景象开始扭曲、模糊,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外部的“共鸣”干扰。

数据镜像转过头,“看”向顾倾城,眼中的代码瀑布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连贯的闪烁:“你……感觉到了吗?”

顾倾城无法回答。她的意识被巨大的冰冷和自我厌恶,以及那刚刚惊鸿一瞥的、“他人痛苦渗透”的诡异现象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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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山的黑暗房间。

寒冷已浸透骨髓。脚下地面的裂痕,无声地蔓延着,如同他内心防线的龟裂。

眼前的黑暗并非一成不变。它开始流动,汇聚,形成模糊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雨水淅淅沥沥,地面潮湿反光。那是他进入深渊之前,还在现实世界挣扎时,某个混乱街区的后巷。记忆并不愉快。

然后,他看到了几个人影。

几个年轻的、面带菜色但眼神凶狠的同伴。那是他最早拉起来的“小队”,为了在底层讨生活,为了互相有个照应。他们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那个人在呻吟,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钱包。

“山哥……他、他不肯松手……”一个瘦小的同伴颤声说。

陈启山(那时他还不是“不动”)站在圈子外,拳头紧握。他知道这个倒地的人,家里有个病重的老母亲。他也知道,自己这帮兄弟已经两天没吃顿饱饭了。冲突源于一次失败的“生意”,对方黑吃黑,他们被迫反击,抢回了这个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钱包。

“算了。”年轻的陈启山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东西拿回来就行了,放他走。”

“山哥!他看到了我们的脸!”另一个同伴急道。

“我说,放他走!”陈启山低吼,眼中布满血丝。他走上前,蹲下,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眼中充满恐惧的中年男人。他掰开对方紧握的手指,拿过那个脏兮兮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回男人怀里,然后把空钱包扔给同伴。

“滚。”他对那男人说。

男人连滚爬爬地跑了。

“山哥,这……”

“我们不是畜生。”陈启山打断同伴的话,声音疲惫,“做事,要有底线。”

画面一转。

几天后,同一个街区,黄昏。陈启山独自一人,被另一伙更多人、更凶悍的地头蛇堵在死胡同里。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狞笑。

“陈启山,听说你很讲义气,很讲‘底线’?”那人吐掉嘴里的烟蒂,“可惜啊,你放走的那个软蛋,转头就把你们卖了。地点,人数,连你们平时藏身那个破仓库,都说得一清二楚。”

陈启山的心沉了下去。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看着周围渐渐围上来的人影,手中握着一根生锈的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