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执念之镜(2 / 2)

“你不是要保护你那帮兄弟吗?”头领嘲讽道,“可惜,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至于你……放心,我们也会讲‘底线’的,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的两条腿,和一只手。让你以后长长记性,在这片地方,好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接下来的记忆是破碎的、充满剧痛和屈辱的。铁棍击打在骨头上沉闷的声响,自己的闷哼,围观者的哄笑,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他那些兄弟的惨叫和求饶声……

当他像破布袋一样被扔在垃圾堆旁时,天空下起了冷雨。他的一条腿和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破了嘴唇,强行保持清醒,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爬向他记忆中兄弟们可能被带走的方向。

他没能找到他们。一个都没找到。

只有巷子深处,几滩被雨水渐渐冲淡的、暗红色的血迹。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守护”的无力。他以为的底线和仁慈,成了刺向自己和同伴的刀。他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保护一些人,却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黑暗房间中,陈启山跪倒在地,琉璃体魄的光芒明灭不定,映照着他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肩膀。那早已愈合的腿骨和手臂,此刻传来幻痛,冰冷刺骨。

“这就是起点。”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弥漫在整个黑暗空间里,带着雨水和血腥气,“你所有‘要变强’‘要保护’的执念,都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扭曲。”

陈启山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和琉璃光泽混乱的折射。

“你后来的‘守护’,总是带着一种过度的、近乎赎罪的色彩。”父亲的声音继续道,“你把自己变成盾,变成墙,试图挡住所有可能的伤害,来弥补那次‘失败’带来的愧疚和恐惧。但你挡得住深渊的系统规则吗?挡得住队友内心滋生的心魔吗?挡得住……你自己心里,那个永远在雨夜里爬行、却什么也救不了的少年吗?”

脚下的裂痕骤然扩大!细密的“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陈启山低头,看到自己琉璃般的双手手背上,也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纹路。

而在这极致的痛苦和自省中,他忽然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声响——不是雨声,不是骨裂声,而是一种规律的、近乎电子脉冲般的轻微滴答声,节奏稳定,冰冷精确。

那声音……很像顾倾城在高度专注进行数据推演时,无意识敲击虚拟键盘的节奏。但更冰冷,更非人。

这声音一闪而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被痛苦淹没的意识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现在”和“队友”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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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微的镜廊。

他依旧靠墙坐着,但身体紧绷如弓。冥想并未带来平静,反而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更多深埋的记忆和疑虑翻涌上来。

那本古宅道藏……封面上的字迹,他其实从未真正“看清”过。当时太黑,太恐惧,只摸到粗糙的纸质和凸起的纹路。后来有了光,道藏却在他第一次成功引动法力后,就莫名自燃,化为了灰烬。他只来得及记住里面一些关键的符箓画法和基础心法。

现在,在镜廊无限放大的内省中,那些模糊的细节被强行聚焦、锐化。

他“想起”(或许是镜域根据他的恐惧构筑)了封面角落,一行极小、极淡的、仿佛用血迹书写的注释文字:

“窃天之道,以补己残。慎之,慎之。”

“窃天……”陆见微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入他的意识。他的道法,是“窃取”来的?补己残?补什么残缺?

紧接着,更多的“记忆”碎片涌来——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感觉的闪回:

第一次画出火符成功时,除了指尖的灼热,心底深处泛起的一丝冰冷的空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额头印记第一次觉醒时,除了系统的提示,耳畔似乎还掠过一声极轻的、仿佛来自无尽远处的叹息。

每次动用较大法力后,那并非源自身体疲惫,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细微的“被剥离”感。

这些往日被他归咎于力量消耗、精神紧张或深渊环境影响的细微异样,此刻在镜域的放大下,串联成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

镜中的那个“他”又出现了,这次不再隔着距离,而是直接出现在他对面的镜面上,脸几乎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一丝贪婪?

“感觉到了吗?”镜像轻声说,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回荡,“你的力量,不是‘修’来的,是‘借’来的,甚至是‘偷’来的。从谁那里‘借’?‘天’是什么?系统?还是……某个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而你每用一次,就是在那个存在那里,多欠一笔债。债,总是要还的。”

陆见微的额头银色印记剧烈灼烫起来,这次伴随着清晰的刺痛。他抬手按住额头,指尖传来不正常的滚烫温度。

“看,它反应了。”镜像笑了,“这不是权限者的恩赐,这是烙印,是标记,是债务的凭证。你以为你在变强,实际上,你只是在透支。透支得越多,道基的裂痕越大,等到彻底崩碎那一天……”

镜像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诡谲:“……你猜,来收债的,会是谁?系统?还是那本道藏真正的主人?或者,是你自己——被这‘窃来’的力量彻底侵蚀、异化后的‘你自己’?”

话音未落,陆见微对面的镜面突然波动起来,如同水纹。镜中“他”的脸开始扭曲、融化,五官模糊,皮肤下仿佛有银灰色的、粘稠的流体在蠕动,要冲破那层人皮的束缚,变成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一股暴戾、混乱、充满反噬意味的灵力波动,从镜面中隐隐透出!

陆见微猛地向后急退,后背撞上另一面冰凉的镜墙。他毫不犹豫地抽出破妄符,法力灌注,黄符无风自燃,化为一道清心镇魂的金光射向那扭曲的镜面!

金光没入波动的水纹,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稍大的涟漪,便消失了。镜面的扭曲暂停了一瞬,那蠕动的东西似乎被激怒,波动得更剧烈,一股更明显的吸力和混乱意念传来,仿佛要将他拉入镜中,与那正在“异化”的东西融为一体!

就在这危急关头,陆见微忽然瞥见,旁边另一面平静的镜墙上,属于他自己的倒影手中,那燃烧的破妄符的金光边缘,竟然染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温润的琉璃色光泽,虽然一闪即逝,却与他自身法力属性截然不同。

陈启山的力量特质?

这一分神,对面镜面的扭曲和吸力似乎也微微一滞,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陆见微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强忍额头痛楚和灵魂深处泛起的寒意,咬破舌尖,一口纯阳心血喷在掌心,混合残存法力,凌空划出一道简易却古拙的“镇”字诀,拍向那扭曲的镜面!

“镇”字血光印在镜上,发出“嗤”的轻响,镜面剧烈波动,那蠕动的景象和暴戾的灵力如潮水般退去,瞬间恢复平整,重新映照出他苍白惊悸的脸和对面无数个同步的、正常的倒影。

危机暂时解除。但陆见微跌坐在地,剧烈喘息,额头的灼痛缓缓减退,只剩下冰冷的余悸和更深的困惑。

刚才那丝一闪而过的琉璃色……是幻觉?还是……

他看向四周无数平静的镜面,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看似完全孤立、只针对他一人的镜域,其深处,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察觉的、与其他空间微弱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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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物腰带,绝对黑暗。

新月依旧蜷缩。但她周身流转的太阴之力与血脉感知,已经编织成一张极其细微的“网”。

通过子手环,通过契约,她持续“收听”着三个不同频段的、痛苦的“杂音”。

陆见微那边,是尖锐的、如同瓷器碎裂前兆的高频灵压震颤,混杂着深层的迷茫与恐惧。

陈启山那边,是沉重的、如同大地深处岩层错动的低频闷响与细密裂响,承载着愧疚与无力。

顾倾城那边,是紊乱的、如同精密仪器即将过载崩溃的数据流尖啸与冰冷寂静的交替,充满了自我怀疑与剥离感。

三种痛苦,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个难以言喻的维度上,隐隐共鸣。它们的波峰与波谷,在刚才陆见微遭遇危机、陈启山陷入记忆痛苦、顾倾城目睹执念之镜的某个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完全同步的剧烈波动。

就是那时,子手环传来的同步闪烁,比上一次清晰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新月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的瞳孔深处,一点银月与暗红交织的微光,幽幽亮起。

她“看”不到具体的景象,但她“感觉”到了一幅正在缓慢成型的、由三种痛苦频率交织而成的、模糊的“共鸣图谱”。

图谱的中心,三个痛苦源点正在缓慢地、不可避免地……靠近。

噬魂链在她手中,无声地收紧了一环。

(执念显形,痛苦交织。镜域间的隐性连接在极致的个体挣扎中初露端倪。而唯一的旁观者与潜在的连接点,于寂静中,绘制着风暴来临前的图谱。裂痕正在扩大,走向融合或崩溃的岔路口,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