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答的是宗弼(兀术),他年轻气盛,冷笑道:“粘罕未免太高看那方腊了。就算他灭了赵构,得了江淮,又能如何?江淮之地,四战之区,无险可守。且连年战乱,民生凋敝,他要治理安抚,非数年之功不可。其军多为南人,北地苦寒,能否适应尚在两可之间。而我大金铁骑,天下无敌!即便他整合了南方,只要我们内部不乱,以逸待劳,还怕他不成?届时他要北上,便是劳师远征,正可诱其深入,聚而歼之!”
这话说得霸气,也符合女真武士一贯的骄傲心理。许多将领听了,脸色稍霁。
殿内的辩论,风向渐渐偏向“静观”一派。
最终,一直沉默的吴乞买终于睁开了眼睛,将玉如意轻轻放在胡床上,扫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南事纷扰,却不宜轻动。然亦不可全然置之不理。”
他定了调子:“传旨。河南、山东驻军,收缩防线,加强要点守备,无事不得轻易南下挑衅。两淮交界处游骑,可酌情后撤百里,示之以‘静’。”
“斜也。”
“儿臣在。”
“着你选派精细得力之人,携朕口信,密往扬州见赵构。告诉他,若肯称臣纳贡,岁币加倍,我大金可暂缓南下图谋,允其专心对付方腊。记住,是口信,不留文字。”
“儿臣明白。”斜也躬身。这是要给赵构一点虚幻的希望和压力,让他更拼命地去抵抗方腊,同时又埋下将来勒索的把柄。
“宗翰。”
“臣在!”宗翰精神一振。
“云中、燕京防务,由你总责。西夏那边,也要盯紧些。国内各处屯田、编户之事,不可松懈。”
“臣遵旨!”宗翰领命,虽然没能争取到南下,但总揽京畿和西夏防务,也是实权。
“至于方腊那边……”吴乞买沉吟片刻,“派人去探探,看他胃口有多大。若他只想取江淮,或许……可以谈谈。”
殿内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陛下这是在做两手准备,甚至可能考虑与方腊暂时妥协,集中精力先解决内部问题和西边的西夏?
“都退下吧。”吴乞买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睛,似乎疲倦已极。
众勃极烈、元帅躬身退出乾元殿。殿外的寒风立刻将他们包围,激得人一个哆嗦。
宗翰与宗干、斜也等人互看了一眼,目光交接间,并无多少温度,只有深深的戒备与算计。南边的战火,对他们而言,既是外患,更是调整内部权力棋盘、积蓄力量的宝贵窗口期。
“静观”不是无所作为,而是更阴险、更耐心的谋算。
金国的目光,如同冰原上的头狼,冷冷地注视着南方两只猛兽的厮杀,舔舐着獠牙,等待着最适合扑上去撕咬血肉的时机。
北风呼啸,卷过燕京的宫阙街巷,也卷走了这场高层密议的最后余音。一场无形的、更为诡谲的博弈,已然随着金国“静观”策略的确定,而在南北三方之间,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