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竹鞭重重敲在“占城”和“真腊”的位置:“尤其是占城稻的成功引种,证明了海外物产对我大炎的重要性。李俊的报告中提到,真腊、暹罗等地,稻米一年可三熟,若能建立稳定的贸易或……其他渠道,其粮产潜力,或许不亚于又一个江南。”
赵普眼睛一亮,他是管钱粮的,对此最为敏感。
方腊继续道:“因此,接下来要做的,是系统化。”
他走回大台边,对李俊和张顺道:“第一,水师需要根据这些新的航道和海况情报,修订原有的航海训练操典,编写专门的《南洋航行指南》。重点培训引航、天文导航、与陌生港口打交道、处理海上突发状况的人才。神机营那边的新式火器,也要考虑如何适配海战和港口护卫。”
“第二,”他看向赵普,“户部会同即将成立的海贸总督衙门,要尽快制定一套与这些海外节点打交道的章程。贸易如何定价结算?派驻人员(可称‘市舶使’或‘护商使’)权限如何?如何保护我方商旅安全和利益?如何防范海盗,并在必要时动用武力清除航路威胁?这些,都要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第三,也是更长远的,”方腊的目光投向那幅更广阔的地图,“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分级、可控、可持续的海上贸易与情报网络。”
他用竹鞭在地图上虚划:“以明州、泉州、广州为核心母港,辐射整个东海、南海。沿着已探明的南下主道,在关键节点(如占城新州港、真腊河口)尝试设立常驻或季节性的商站,由朝廷与可信的大商行合作经营,给予特许权和武力保护。通过这些商站,再向更远的暹罗、三佛齐,乃至天竺、大食辐射。如同蜘蛛结网,以点连线,以线带面。”
“这个网络,平时是商路,是财源。战时……”方腊声音转冷,“就是情报网,是补给线,甚至可以是……投送力量的通道。”
庞万春吸了一口气,他听懂了其中的军事含义。一支能远航万里、拥有可靠海外补给点的水师,其威慑力和机动范围,将远远超出沿岸防御的范畴。
“此事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更非一司一部所能为。”方腊最后总结道,“需要水师、户部、工部、乃至枢密院密切协同。李俊。”
“末将在!”
“你此行劳苦功高,所获至伟。即日起,升任‘靖海将军’,仍领水师,并兼领新设‘海图司’主事。张顺为副。给你三个月时间,会同相关人员,将此次航行所有所得,分类整理,编纂成可供查阅、培训、决策的系列典籍图册。同时,着手拟定下一阶段的南洋拓殖与贸易方略。”
“末将领命!”李俊大声应道,胸膛起伏。
“赵普。”
“臣在。”
“海贸总督衙门筹建,由你总揽。所需钱粮、人手、与各方协调,一力承担。首要便是将李俊带回的这些港口情报,转化为可操作的贸易规则和派驻方案。”
“臣遵旨。”
方腊将竹鞭放回原处,再次环视这间被各种海图和情报充斥的屋子。窗外春雨未歇,寒意依旧。
但这间屋子里酝酿的东西,却如同地龙中流动的热水,正在悄无声息地,为这个新生王朝,注入一股面向海洋的、温暖而有力的全新脉搏。
李俊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几张海图和几本日志。
那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认知的边界。
是一颗种子,埋下了经略海洋的野心。
更是一条隐约可见的、挣脱了大陆束缚、通向更广阔世界与未来的……无形航路。
这条航路前方,是财富,是风险,是未知的文明与冲突,也是这个古老文明在陆权鼎盛千年之后,一次小心翼翼的、却注定将影响深远的,向蔚蓝的试探性伸出触角。
而这一切,都始于这个阴冷春雨日,这间暖意融融、图册堆积的斗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