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天策府的重启(1 / 2)

二月二,龙抬头刚过,钱塘江的潮水还没涨起来。

巡抚衙门后院的青砖缝里,已经钻出了茸茸的绿意,是去年秋天落下的草籽,憋了一冬,到底憋不住了。议事堂的门槛被磨得中间凹下去一指深,木头纹理都露了出来,那是成千上万双脚进出蹭的——童贯在时,这里是江南文武每日点卯的地方。

方腊没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头。

他把公案挪到了西墙根,上面堆满了刚从库房清点出来的鱼鳞册、田契、户帖,堆得小山一样。他自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堂屋正中央,面前摆着个小炭炉,炉子上坐了个陶壶,壶嘴正“噗噗”地冒着白气。

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

辰时初刻,人开始来了。

第一个到的是庞万春。他换下了平日里那身便于骑射的窄袖劲装,穿了一身簇新的靛青色文士襕衫——料子是杭绸,但裁剪得有点别扭,腋下绷得紧,走路时摆不开步子。他在门口顿了顿,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这才迈过那道凹陷的门槛。

“来了?”方腊头也没抬。

“来了。”庞万春应了一声,四下看看,不知道该坐哪儿——两边的太师椅都蒙着灰,显然好久没人坐了。

“搬张凳子,随便坐。”方腊用蒲扇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张矮凳。

庞万春搬了张凳子,在方腊左手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那身襕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突兀,像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第二个是方百花。她还是那身鱼鳞细铠,走得哗啦啦响,只是在肩头上多系了一条白麻布——那是三天前战死的亲卫队长阿蛮的裹伤布。她在庞万春旁边坐下,把腰刀解下来,横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刀刃朝外。

第三个是邵仙英。她抱着一摞账册进来,最上头一本摊开着,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她在方百花下首坐下,把账册放在脚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帕子,开始擦拭一副断了腿的老花镜——那是赵普前日摔坏的。

赵普自己是第四个到的。老头子拄着竹杖,走得颤巍巍,腋下夹着个藤编的匣子。他在邵仙英旁边坐下,打开匣子,里头是算盘、裁纸刀、墨锭,还有一叠裁好的桑皮纸。

石宝第五个来。他裤腿上沾着黄泥,鞋帮湿了半截,是刚从城外屯田的坝子上赶回来的。手里攥着一把青绿的麦苗,苗根还带着土。他在赵普下首坐下,把麦苗小心地放在脚边。

韩冲几乎是贴着石宝的脚后跟进来的。这个帮源洞时期的暗哨头子,走路依然没有声音。他在最靠门的位置坐下,后背微微弓着,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去的豹子。

然后是人声。

“这边走!小心门槛!”

“卢员外,您先请。”

“林教头客气了。”

林冲和卢俊义并排跨过门槛。两人都穿着新发的天策府制式深灰劲装,只是林冲的浆洗得硬挺,卢俊义的则柔软熨帖。他们在右边寻了位置,搬凳子坐下时,动作几乎同步。

武松是跟着他们后脚进来的。右臂空袖筒扎在腰带里,左手按着刀柄,走路带风。他一眼看见林冲旁边的空位,咧嘴一笑,过去坐下时,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关胜、呼延灼、花荣、董平鱼贯而入。

关胜的红脸今天洗得格外干净,胡子也修剪过;呼延灼的双臂肌肉贲张,把衣袖撑得满满当当;花荣的手指无意识地虚捻着,像是在掂量无形的箭矢;董平的鬓角修得一丝不苟,连一根杂发都没有。

他们四个挨着武松坐下。

然后是阮氏三雄——小二、小五、小七,兄弟三人几乎是挤进来的,身上还带着江水的腥气。他们在后排找了位置,阮小七一屁股坐下时,凳子“嘎吱”惨叫了一声。

张清、郝思文、宣赞、单廷珪、魏定国、杨志、扈三娘、李俊、张顺……一个个进来,找位置坐下。椅子不够,刘横和马老三又搬进来十几张条凳,靠墙摆开。

最后到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张叔夜。

这位历史上宋朝的龙图阁直学士、汴京保卫战的主帅,今日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头戴方巾,脚踩布鞋,手里捧着一卷用蓝布包着的书。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实实的,目光平和地扫过满堂的人,然后在左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挨着那堆鱼鳞册。

另一个,是众人没想到的。

公孙胜。

这位梁山的神机军师,今日未着道袍,只一身寻常的靛蓝布衣,头发用木簪随意绾起,背上背着个黄布包袱。他在门口稽首,声音清越:“贫道公孙胜,听闻圣公欲立新制,特来聆听。”说罢,也不等招呼,径直走到右边最末的位置,安静坐下。

堂里渐渐坐满了人。

左半边,以庞万春为首,是帮源洞的旧部,加上张叔夜。

右半边,以林冲为首,是梁山归顺的将领,加上主动来投的公孙胜。

泾渭分明,却又同处一室。

陶壶里的水开了,咕嘟嘟地顶着壶盖。

方腊放下蒲扇,提起壶,往面前一排粗陶碗里倒水。倒到第八碗时,水没了。他也不喊人添,就那么把空壶放回炉子上,自己端起第一碗,吹了吹热气。

“今儿叫大伙来,就说一件事。”

他呷了口热水,烫得咂了下嘴。

“天策府,从今儿起,换个活法。”

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以前在帮源洞,天策府是啥?”方腊自问自答,“是我、庞大哥、百花、仙英、赵先生、石宝、韩冲、李彪、刘横、马老三——咱们十一个人,管八百张嘴。那时候简单,谁饿了,给口吃的;谁冷了,给件衣裳;谁受伤了,抬到仙英那儿;谁要出去拼命了,庞大哥点个头。”

他把碗放下,目光扫过右边。

“后来梁山的朋友们来了,人多了,三万张嘴,三万个心思。”他顿了顿,“简单法子不顶用了。我喊一嗓子,前头听见了,后头还在问‘说啥呢’;我定个规矩,这边遵守了,那边说‘咱梁山不兴这个’。”

林冲微微垂下眼。武松摸了摸鼻子。

“所以得立新规矩。”方腊从脚边拿起一卷用麻绳捆着的纸,解开绳子,摊开,“这玩意儿,我琢磨了两个月。”

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图——一个圆圈,伸出五根线,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这叫什么?叫‘五根指头攥成拳’。”方腊指着那五根线,“第一根指头,管打仗。第二根,管练兵。第三根,管制家伙。第四根,管看路听风。第五根,管吃喝拉撒。”

他说得粗俗,堂里有人低低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

“庞大哥。”方腊看向左边。

庞万春站起来,那身襕衫的下摆绊了一下,他踉跄半步,站稳。

“这根‘打仗指头’,你牵头。”方腊说,“但光你一个人不够——我给你配两个副手。”

他看向右边:“林教头,关将军。”

林冲和关胜起身。

“你们仨搭伙。”方腊说,“从今往后,仗怎么打,你们仨商量。庞大哥善冲阵,林教头懂阵法,关将军精骑战。商量妥了,报给我画押;商量不妥,把各自的道理写纸上,我看。”

庞万春抱拳:“得令。”声音有点干。

林冲和关胜对视一眼,也抱拳:“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