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胭脂红褪玉肌寒(1 / 2)

清河县的暮春,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粘稠的、混杂着柳絮、新翻泥土和某种过于甜腻的脂粉香的气息。这脂粉香,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从城东最繁华的胭脂巷深处弥散开来,源头正是那座雕梁画栋、灯火彻夜不熄的销金窟——春风楼。

然而今日,春风楼那扇终日虚掩着、流淌出丝竹媚笑的朱漆大门,却罕见地紧紧闭合。门楣上高悬的“春风得意”烫金匾额,在阴沉的天色下也显得黯淡无光。几个龟公打扮的汉子,面色惶惶地守在紧闭的大门外,眼神闪烁地驱赶着偶尔驻足张望的路人,压低的呵斥声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看什么看!今儿个歇业!都散了散了!”

“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可越是遮掩,越惹人疑窦。几个好事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流言如同水面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怪了…这春风楼,大白天关门?”

“听说了吗?里头好像…死人了!”

“真的假的?谁啊?”

“还能有谁?准是哪个红牌的姑娘…啧啧,这地方,造孽啊…”

议论声不大,却像细密的针,扎在龟公们的神经上。一个领头的矮胖龟公,绿豆眼滴溜溜乱转,额角沁出油汗,对着同伴低吼:“都给我把嘴闭严实了!鸨母吩咐了,就说是挽月姑娘得了急病,暴毙!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仔细你们的皮!”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围观的闲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鱼群,“哗啦”一声迅速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队皂衣衙役簇拥着两人,步履生风,转眼便到了春风楼紧闭的大门前。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身着玄青色五品文官常服,腰束玉带,面容清隽,剑眉之下,一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凛冽的穿透力,正是清河县令陆明渊!他身侧半步之后,跟着一位身着素雅月白细罗裙的女子,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就,容颜清丽绝伦,气质却如空谷幽兰,带着几分疏离的沉静,正是“义医”沈清漪。她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藤制药箱,目光沉静地扫过紧闭的大门和神色慌张的龟公。

陆明渊脚步未停,目光如冷电般扫向那矮胖的龟公头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开门。”

矮胖龟公被那目光一扫,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强撑着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哎哟!陆…陆青天大老爷!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这不吉利!挽月姑娘她…她是得了急症,突然就…就没了!鸨母正伤心着呢,吩咐闭门谢客,操办后事…”

“急症?”陆明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是何急症?何时发病?症状如何?可有延医诊治?脉案药方何在?”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砸下,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龟公被问得张口结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支支吾吾:“这…这个…小的…小的也不甚清楚…大约是…是心疾?对!心疾!来得太急…郎中…郎中还没赶到就…”

“让开!”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陆明渊身后响起!如同铁塔般的雷震一步跨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揪住那矮胖龟公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溜到一边,铜铃大眼瞪得像要吃人,“屁话连篇!再敢挡陆大人的路,老子把你塞门缝里挤成肉饼!”

矮胖龟公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嚎叫起来:“哎哟!雷爷饶命!饶命啊!小的这就开门!这就开!”旁边几个龟公更是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去抽那沉重的门闩。

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带着沉重的滞涩感,被缓缓推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那不再是寻常的脂粉甜香,而是混杂了劣质熏香、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败花瓣般的甜腻腥臭!

饶是雷震这等尸山血海里闯过的汉子,也被这怪味冲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陆明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深潭般的眼底寒光更盛。沈清漪则秀眉微颦,清澈的眼眸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两块浸过药汁的素白丝帕,将其中一块递给陆明渊。

“大人,掩住口鼻。”她的声音清冷而镇定,“此气味有异。”

陆明渊没有推辞,接过丝帕覆在口鼻之上,一股清冽的药草气息勉强压下了那股怪味。他当先一步,踏入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温柔乡。

春风楼内,往日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的大堂此刻死寂一片,红绸黯淡,纱幔低垂。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极度的恐惧和苍白。她们互相依偎着,眼神惊恐地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妖魔。

一个穿着艳俗绛紫色团花绸衫、头上插满金钗玉簪的鸨母,正扭着水桶腰,带着一股刺鼻的香风,从楼梯上慌慌张张地迎下来。她脸上堆砌着夸张的悲痛,手里捏着一块大红绣花帕子,还未开口,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哎哟喂——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春风楼做主啊!我那苦命的挽月儿啊…昨儿还好好的,一曲《霓裳》唱得满堂彩…谁知道…谁知道今儿一早,丫头去送水…就…就发现她…她就那么没了啊!呜呜呜…我的心肝宝贝啊…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她一边嚎,一边作势要往陆明渊身上扑,试图用撒泼打滚蒙混过关。

陆明渊身形微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触碰,目光冷得像冰:“苏挽月人在何处?”

鸨母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那虚假的悲痛瞬间僵住,绿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挤出更多眼泪:“在…在她房里…可怜见的,一身皮肉都…都化了样子…吓死人了!大老爷您…您金贵之躯,还是别看了…污了您的眼…我已经让人准备上好的棺木…”

“带路。”陆明渊只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鸨母还想再拦,雷震已一步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铜铃大眼恶狠狠地瞪着她:“老虔婆!再啰嗦一句,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这春风楼拆了当柴火烧?!”

鸨母被雷震的煞气吓得一哆嗦,所有哭嚎都堵在了喉咙里,脸色煞白,只能捏着帕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前面引路,脚步虚浮,嘴里还兀自小声嘟囔着:“真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晦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