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伤势和剧烈情绪撕扯出的痛楚拖拽回去。白茯苓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将她唤醒的,不是伤痛,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孔不入的禁锢感。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陌生的、却异常奢华的景象。身下是铺着厚厚柔软黑色不知名兽皮的宽大床榻,触感微凉丝滑。头顶是雕刻着繁复魔纹、镶嵌着幽幽紫晶的穹顶,散发出柔和却绝不明亮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类似雪松又混合着某种冷冽金属的气息,取代了之前寝殿内令人作呕的糜烂甜香。
房间很大,陈设却简单到近乎空旷。除了这张床榻,便只有一张同样材质漆黑的矮几,和墙角一尊静静燃烧着、散发清冽香气的鎏金异兽香炉。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厚重到仿佛能隔绝一切的玄铁大门。
安静。极致的安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过分静谧的空间里都显得格外清晰。
白茯苓试着动了动手指,体内依旧空乏刺痛,经脉中那股阴冷的、封印灵力的药力枷锁依然存在,但似乎……减弱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是时间流逝的自然消解,还是……
她撑着手臂,艰难地想要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眼前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那三道冰痕和背上魔气划伤的地方传来隐隐的刺痛。
就在她指尖触及床榻边缘,试图借力时,空气中骤然亮起数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在她指尖前方一闪而逝,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轻轻“推”回了床榻中央,并未造成伤害,却明确地划定了界限。
禁制。
不止一道。而且是非常高明、环环相扣、兼具防御、禁锢、警示功能的复合型禁制。它们无声无息地布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华美的囚笼。
白茯苓躺在床榻中央,望着穹顶冰冷的紫晶光芒,忽然低低地、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冰冷。
保护?
路无涯将她安置在这里,布下如此重重禁制,美其名曰“保护”她不受打扰、安心养伤,防止宵小冒犯。可实际上呢?
是怕她跑了。
怕她伤还没好,就再次消失不见,如同在秘境出口时那样,决绝地、头也不回地投入未知的险境,或者……投向别人的方向。
真是……讽刺啊。
口口声声“夫君”,为她和沈清辞剑拔弩张,将她护在身后,甚至不惜与主神彻底撕破脸。转回头,却用这种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她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这就是魔尊的爱护?或者说,占有?
白茯苓闭上眼,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对沈清辞那番诛心言论的愤恨与惊愕,对路无涯这变相囚禁的嘲讽与无力,对自身处境的荒谬感,还有对那个远在青云宗、天真维护着“英雄父亲”形象的小小身影的刺痛思念——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布满细小新旧伤痕的手指,指尖微微蜷缩。
自由……
曾经,作为战神泠音,她的自由束缚于神职与军令。
后来,作为白茯苓,她的自由缠绕于情丝与旧梦。
如今,作为“魔后泠音”……她的自由,似乎成了这禁制光纹后,最奢侈的笑话。
“哎……”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逸出唇瓣,消散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无人听闻。
她知道路无涯现在在做什么。魔宫经历副将叛乱(或者说试图染指“魔后”),又被他与沈清辞一场对峙弄得人心惶惶,他必须立刻以铁血手段清洗、震慑、重新掌控一切。那些禁制,既是囚笼,恐怕也真的带有几分“保护”意味——在他雷霆手段清洗魔宫时,防止有狗急跳墙的余孽对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