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暗中挑拨,矛盾升级
论道堂的青砖刚被辰时的阳光晒得泛起暖意,砖缝里残留的夜露蒸发成细微的水汽,混着案头徽墨的松香气,在空气中酿出几分平和的暖意。可这份暖意没持续多久,天边就滚来一团铅灰色的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吞掉阳光。风也骤然转凉,卷着庭院里未落尽的桂花瓣扑在雕花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是春日的柔媚,倒像冬日里枯枝摩擦的冷涩,透着几分不祥的预兆。
路智靠在案边,刚接过蓝衫儒生递来的粗布绷带——那是对方从衣襟里拆下来的,还带着体温,粗麻布的纹理磨得掌心发痒。他低头看着后背渗血的长衫,暗红的血渍已经晕开半掌大,黏腻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像有细针在缓慢地扎。指尖刚触到伤口边缘,一阵尖锐的疼就窜上来,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却还是咬着牙,想先把绷带缠上。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扫过供奉孔子画像的廊柱——那根朱红廊柱本是论道堂的重心,此刻却藏着一道阴影。黑袍神秘人没走,他换了个姿势,背靠着柱身,宽檐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他的右手按在腰间的镖囊上,指节泛白,指腹在镖囊边缘反复摩挲,显然还在盘算着什么。路智的心跳骤然加快,袖中的手悄悄摸向短匕——那把飞燕送的匕首,柄上缠着鲛绡,此刻冰凉得像块寒冰,却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神秘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身,朝着左侧一群窃窃私语的儒生挪去。那群人多是书院里资历浅的年轻儒生,围在角落,手里攥着卷边的经书,脸上还带着方才打斗留下的惊魂未定。为首的是个尖脸青年,青布长衫浆洗得发白,领口却系得一丝不苟——路智认得他,是陈夫子的弟子张生,上次论道时就曾质疑“琴棋非正统”,听说他家里三代都是儒医,最讲究“守经遵典”,容不得半点“离经叛道”。
神秘人走到张生身边,几乎贴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像蚊蚋振翅,路智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纲要篡改……经典蒙尘……”他看着张生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从最初的皱眉,到眼睛发亮,再到脸颊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摆,指节泛白。神秘人见他动了心,右手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指尖夹着,飞快地塞到张生手里。张生展开纸,只扫了一眼,眼神就变得像淬了冰,猛地抬头看向路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找到了发难的由头。
紧接着,神秘人又转向旁边的矮胖儒生——那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名叫李墨,读经读得死板,去年还因为有人用“棋理解《论语》”,跟人在书院门口吵了半宿。神秘人没递纸,只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路智看着李墨的反应:他先是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玩物丧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经书的封皮,把好好的蓝布封面抠出了几道白痕。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小的“反对团体”就在阴影里聚了起来。张生第一个站出来,脚步踉跄地冲到场地中央,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他手指着路智,声音因激动而变调,甚至带着几分颤抖:“路智!你休要再妖言惑众!《论语》二十篇,通篇讲‘仁义礼智信’,孔圣人何时将琴棋列为‘修身首务’?你却硬说琴棋与儒道等同,这不是曲解经典是什么?!”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纸,抖得“哗哗”响。阳光恰好从乌云缝里漏下一缕,照在纸上,路智能看清上面的字迹——模仿他的笔锋,却刻意写得潦草,最显眼的一句是“琴音可代论语,弈棋能替中庸”。他心中一沉:这是伪造的!他草拟的《琴棋修身纲要》里,明明写的是“琴音辅论语,弈棋助中庸”,特意加了“辅”“助”二字,就是怕人误解,没想到神秘人竟如此卑劣,直接篡改字句!
“你看!”张生把纸举得更高,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你亲手写的《琴棋修身纲要》,里面竟说‘琴音可代论语’!这不是公然贬低圣人典籍,是什么?!”
周围的儒生顿时骚动起来。有人凑过去看纸,有人小声议论,还有人转头看向路智,眼神里满是疑惑。路智刚要开口辩解,李墨突然也冲了上来,他跑得太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扶住案角才站稳。他喘着粗气,脸涨得像猪肝色,大声喊道:“还有!还有!《礼记?大学》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你却让学子们花时间抚琴弈棋,这不是让他们‘务末’吗?自古以来,多少人因沉迷棋道荒废学业——前朝的李状元,就是因为下棋误了殿试!多少人因贪恋琴音流连风月——金陵的柳员外,就是为了学琴,抛妻弃子!你这是在诱导学子‘玩物丧志’!”
“对!玩物丧志!”几个被煽动的儒生跟着叫嚷起来。其中一个穿灰布衫的儒生,是李墨的同乡,直接冲上前,伸手就要去抢路智案上的《琴棋修身纲要》真本。他的指甲很长,刮过纸页时发出“刺啦”的声响,嘴里喊着:“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该烧了!”
场面瞬间失控。支持路智的蓝衫儒生连忙上前阻拦,伸手去拉灰布衫儒生的胳膊。两人推搡起来,力气都不小,“哗啦”一声,撞到了旁边的木桌。桌上的墨砚摔在地上,黑墨溅了满地,像一滩滩凝固的血,染黑了好几个人的衣袍——包括周夫子最珍爱的月白长衫,他看着衣袍上的墨渍,心疼得嘴角直抽。更糟的是,一本宋刻本《论语》从桌上掉下来,被人一脚踩在书页上,泛黄的纸页立刻皱成一团,还沾了墨渍。
“住手!都住手!”周夫子气得脸色发白,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书院论道,讲究‘以理服人’,岂能如此野蛮?还不快把经书捡起来!”
可混乱的声浪早已盖过了他的呵斥。张生见场面乱了,反而更兴奋,他跳上一张翻倒的木桌,踩着桌腿站得更高,高声喊道:“大家快看!他连反驳都不敢,定是被我说中了!他就是想借琴棋之名,行颠覆儒家之实!等他把大家都骗了,儒家正统就完了!”
路智站在风暴中心,后背的伤口因推搡的震动再次撕裂,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与血渍混在一起。他握紧袖中的短匕,指尖冰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神秘人用伪造的证据、断章取义的经典挑拨,这些被煽动的儒生明明读了多年经书,却连“辨伪存真”的基本判断都没有,任由他人摆布,把“以理服人”的书院规矩抛到了脑后。
但他很快压下怒火。他知道,此刻慌乱只会让局面更糟。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兄,你手中的纸是伪造的。我草拟的《琴棋修身纲要》,现存于周夫子处,上面写的是‘琴音辅论语,弈棋助中庸’,绝非‘可代’。你若不信,可请周夫子取来对质。”
他转向周夫子,微微欠身:“周夫子,劳烦您将纲要取来,以证清白。”
周夫子立刻点头,转身就要去内堂取纲要。张生却急了,跳下来拦住他:“别去!他定是早就串通好了,想换假的!”
“是不是假的,一看便知。”路智没理会张生,继续说道,“至于李兄说的‘玩物丧志’——《礼记》有云‘君子不器’,并非指‘器’无用,而是指君子不应被‘器’束缚。琴棋是‘器’,就像笔墨纸砚是‘器’一样。用笔墨写经义,是‘正用’;用笔墨写歪理,是‘邪用’。琴棋亦然,用之正则修身,用之邪则丧志,关键在人,不在琴棋本身。”
他向前迈出一步,忍着后背的剧痛,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从张生的激动,到李墨的固执,再到其他儒生的犹豫:“孔子学琴于师襄,三月不知肉味,却从未因琴荒废治学;谢安弈棋时闻淝水大捷,依旧从容落子,却能决胜千里。这难道不是‘以器辅道’的明证?若只知死读经书,不知将经义融入生活,那读的也只是‘死经’,不是‘活道’;若连琴棋这样的‘精微之器’都容不下,那儒家所谓的‘致广大而尽精微’,又从何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