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冷静剖析,反击指责
论道堂的青砖地面吸足了昨夜的潮气,此刻被透过窗棂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却仍有几分凉意从脚底往上窜。路智站在光斑与阴影的交界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玉玉佩——那是柳儿出发前塞给他的,玉质温润,被体温焐得暖了,却在指尖划过雕刻的琴纹时,透出一丝冰凉的镇定。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不是之前那种撕裂般的锐痛,而是像有团湿冷的棉花裹着炭火,闷胀地烧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让他忍不住想皱眉,却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
“各位夫子、同仁,”他的声音先于动作响起,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论道堂内残留的嘈杂,“方才这位兄台指责在下‘以琴棋末技曲解圣人之意’,晚辈不敢辩驳,却想引几则经典,与诸位一同辨明——何为儒家之道,琴棋又是否真如兄台所言,只是‘末技’。”
说罢,他向前迈出两步,锦缎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目光精准地落在那獐头鼠目的指责者身上——那人约莫三十岁年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右手食指第二节有厚厚的茧子,却不是握笔的形状,倒像常年握斧凿的工匠;更显眼的是,他左袖口沾着几点墨渍,凑近了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桐油味,混着劣质松烟墨的酸气,绝不是书院儒生常用的清烟墨。
路智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抬手拂过桌案上摊开的《论语》,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能感受到岁月留下的粗糙纹理——那是周夫子珍藏的宋刻本,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发卷。“《论语?述而》有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他的声音放缓,每个字都带着对经典的敬重,“夫子将‘游于艺’与‘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并列,可见‘艺’绝非可有可无的消遣。这里的‘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敢问兄台,琴属‘乐’,棋含‘数’与‘御’之理,难道夫子会将‘末技’与‘道’‘德’‘仁’相提并论吗?”
他的指尖落在“游于艺”三个字上,指甲修剪得整齐,轻轻点了点纸面。论道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穿过桂树,带来细碎的“沙沙”声。周夫子捻着花白的胡须,缓缓点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他批注《论语》时,也曾专门论述“艺与道的关系”,路智这番话,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指责者被问得一噎,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下意识攥紧了衣角,粗糙的麻布在指缝间起了皱,指节泛白。“那……那也不能说明琴棋能和治国平天下相比!”他的声音尖细起来,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颤抖,“儒家讲的是经世致用,不是抚琴下棋!”
“兄台此言,正是将‘修身’与‘治国’割裂开了。”路智微微一笑,转身走到长桌另一侧,拿起一支紫毫笔,在宣纸上轻轻蘸了蘸墨——墨是徽墨,磨得细腻,散发出淡淡的松香气。他手腕微顿,写下“琴”“棋”二字,笔锋遒劲,横平竖直间带着几分力透纸背的坚定。“《大学》有云:‘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修身是根基,若根基不牢,何谈治国平天下?”
他放下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从陈夫子严肃的脸,到年轻儒生好奇的眼,最后落回指责者身上:“琴音需‘和’,抚琴时需心无杂念,方能奏出《鹿鸣》《文王操》这般雅乐——这‘和’与‘静’,不正是儒家修身所追求的‘中庸’之境吗?晚辈曾听柳儿姑娘弹《文王操》,初听时只觉曲调平和,细听才发现,每一个音符都藏着‘仁政’的宽厚,正如孔子向师襄学琴时,三月不知肉味,只因他从琴音中悟到了‘文王之德’。这难道不是‘艺’通‘道’的明证?”
说到柳儿,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眼前闪过柳儿在灯下整理琴谱的模样——她总说“琴是活的,能听懂人心”,此刻想来,竟与儒家“乐以载道”的理念不谋而合。
“再看棋道。”路智收回思绪,继续说道,“棋局如战局,落子需谋全局,不可贪一时之利——这与儒家‘三思而后行’‘见利思义’的处世之道,又有何异?春秋时,弈秋善弈,弟子中一人专心致志,一人思援弓缴而射鸿鹄,其结果天差地别。夫子用这个故事教导弟子‘专心’,晚辈曾与林伯对弈,他说‘每一步棋都像走人生路,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这不正是借棋理传儒道吗?”
随着他的剖析,阳光又多了几分,渐渐漫过青砖地面,将论道堂内的阴影驱散了大半。空气中的墨香与庭院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甜而不腻,冲淡了之前的紧张气息。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老儒生忍不住开口,他是书院的资深讲师,平日里最是严谨,此刻却微微欠身:“路公子所言极是。老夫年轻时曾在江南见过一位棋师,与人对弈从不悔棋,有人问他为何,他说‘落子无悔,如君子一诺’——后来才知,他是程朱理学的传人,从棋理中悟到的‘信’,比读十遍《论语》还深刻。”
“没错!”另一位穿蓝衫的年轻儒生立刻附和,他是周夫子的弟子,之前还对路智的观点半信半疑,此刻却眼中发亮,“晚辈曾听琴师弹奏《广陵散》,初听只觉激昂,琴师却说‘这曲子刚中带柔,如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虽有傲骨,却不失中正’——当时晚辈还不懂,今日听路公子一说,才明白琴音中竟藏着这么深的儒道!”
众人的态度渐渐转变,看向指责者的目光多了几分质疑。那指责者额头冒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灰布长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眼神慌乱地瞟向人群角落——路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黑袍神秘人正站在廊柱的阴影里,宽檐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右手悄悄按在腰间,指缝间隐约能看到一点寒光。
路智心中一凛,后背的伤口突然疼得更厉害,像有针在扎。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姿,将左侧身对着神秘人,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的短匕——那是飞燕送他的,匕首柄缠着黑色的鲛绡,握在手里防滑,刃口锋利得能削断头发。
“兄台若仍觉得琴棋是‘末技’,不妨说说,何为‘治国平天下’的‘大道’?”路智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难道大道是空中楼阁,无需从修身、从日常点滴做起吗?晚辈曾在苏州见过一位老农,他不识多少字,却会下围棋,他说‘下棋要顾全大局,就像种庄稼,不能只盯着一块地,要想着整块田的收成’——这难道不是‘治国平天下’的朴素道理?”
那指责者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我……我就是觉得你在牵强附会!你……你没有真凭实据!”
“牵强附会与否,自有经典与事实为证。”路智向前迈出一步,目光如炬,“方才诸位夫子与同仁也已谈及,琴棋中可悟‘信’‘和’‘勇’‘智’,这些都是儒家核心的品德。《中庸》有云‘致广大而尽精微’,琴棋便是那‘精微’之处,能让人在细微处领悟大道。若兄台拿不出具体的经典反驳,只凭一句‘牵强附会’指责,未免有失儒生的严谨吧?”
此时,陈夫子突然开口。他之前一直沉默旁观,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此刻却缓缓站直身体,袍袖无风自动。“路公子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所言并非无稽之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位兄台,你若不能举出反例,证明琴棋与儒道相悖,便不应再无端指责。书院论道,讲究‘以理服人’,而非‘以势压人’。”
陈夫子的话如同定音锤,彻底扭转了局势。周夫子立刻附和:“陈兄所言极是。路公子的观点虽新,却有据可依,值得探讨。”几位老夫子纷纷点头,年轻儒生们更是小声议论起来,看向指责者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那指责者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再也支撑不住,转身就要往人群外逃——他是城外染坊的工匠,家里母亲重病,神秘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来书院闹事,说只要把路智骂走,后续还有赏钱。可他没想到,路智竟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问得哑口无言,还引来了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