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界主如你所说,必须在最初几步就绑死,用宗门力量彻底束缚,那就插旗。”
“若界主心性里有敬畏,也看得到局限,未必需要一上来就压在头上。”
墨衡敲了敲桌案,目光淡淡。
“把他纳入仙域体系,是为了方便调度,不是为了立刻掐死一切变化。九天十地现在的样子,说句实话,我更倾向于将它列入重点培育,分步推进。”
他这话既没有完全站在强硬一派那边,也没有与稳健派完全重合,倒像是踩在了一个不至于得罪任何一方的中线。
可真正有心人,却听得出其中的分寸。
他给九天十地贴上的标签是稳重、可教化,而非难以掌控。
这种标签在仙域庞大体系之中,有时比所谓优质二字更关键。
灰袍仙王一直静静坐着,只在此时抬了抬眼皮。
“牧天司那边的评估,诸位都看过。”
他道,“九天十地,被列入重点观察名单,既然有人提出仙宗下界,也有人愿意慢慢养,那就别在这里争吵。”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星图一震,九天十地投影上方浮现出几个印记。
其中一个印记形如山门,隐有宗门气息。
“玄虚仙宗早前曾递过折子,愿意承担几处凡域的新政试点。”
灰袍仙王看向星图上的印记。
代表玄虚仙宗的那枚玉简微微亮了一瞬,随即暗下去。
“诸界不少,玄虚也不过是诸宗之一。”
他的目光重新扫过众人。
“九天十地列入试点预备名单,具体如何插旗,由玄虚仙宗与各司拿出方案。本座看方案,看得过,便允,不行,就换一家。”
他话说到此处,话锋一转。
“不过,有几条规矩在前。”
“凡优质牧场,初次插旗不得动本源,不得在短时间内拔高曲线太多。否则即便短期收成漂亮,过后出了问题,账要算在谁头上,诸位心中有数。”
银甲真仙眉头一皱,却没再多说。
因为灰袍仙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可以插旗,可以植入宗门力量,但要遵守牧天司与巡天司合议出的那条曲线。
强硬一派想要做的那种彻底掌控,至少在短期内,很难贯彻到每一个优质界面头上。
青袍仙官轻轻松了口气,目光却仍盯着九天十地那道投影。
他知道,这一回虽然挡下了最激烈的提案,可仙宗下界的脚步已经难以完全阻止。
只不过,从直接压在头上,变成了按着规矩一步步来。
争来争去,不过是争一个时间与力度的差别。
陆续又有几名仙官站出,就其他凡域的情况提出各自意见。
有人提某界界主虽然配合,却私底下暗中扶植异族势力,必须敲打一番。
有人说某处界面资源优渥,却没有出几个能看的人才,是否值得继续投入。
收割派的代表则更关心近期战事与资源缺口,时不时将话锋扯回短期收益。
稳健派则强调长线与稳定。
争论声在大殿内此起彼伏,却始终被压在一个不会真正失控的范围。
灰袍仙王偶尔插上一句话,便足以让某一方收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外云海的光线从明转暗,再从暗转明,不知不觉已过去半日。
会谈的细节,将在之后被整理成厚厚一叠卷宗,送往牧天司、仙王府与各大宗门。
真正决议的,却只有极少数几条。
诸多凡域的命运,便在这些看似冷冰冰的条文之间,被悄然划出初步轨迹。
九天十地不过是其中之一。
……
大殿上空的星图在会谈临近尾声时再次缓缓变换。
灰袍仙王伸手一挥,几枚玉简自星图之上缓缓落下,悬于殿中高空,似乎象征着某种即将成形的命运。
那其中一枚,正是玄虚仙宗递交的关于九天十地试点意向。
玉简表面灵光一闪,吸引了不少目光。
银甲真仙冷哼一声,偏开头去,不再理会。
青袍仙官眉头微皱,似在衡量其中利弊。
墨衡目光短暂停留,随即收回,心中默默记下九天十地此刻所处的位置。
殿中人各怀心思,却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凡界在此大动干戈。
因为对他们来说,九天十地只是一块相对可口的田地。
多也不少,少也不多。
真正为之紧绷神经的,并不是他们。
……
距离仙宫极其遥远的另一端,九天十地本源之地,一片幽寂。
本源池上空,光幕缓缓翻动。
一个个画面自虚空深处浮现,又被迅速擦去,只留下最重要的几帧在池畔悬停。
那是会谈中与九天十地有关的所有言语。
银甲真仙提出仙宗直接下界的提案,青袍仙官提起昔日一界本源崩坏的记录,墨衡为九天十地贴上的稳重标签,灰袍仙王敲定的预备试点身份,以及最终落在玄虚仙宗那枚玉简上的光。
这一切都被刻进了林玄的眼中。
他站在池畔,负手而立,身影被本源光辉拉得有些虚幻,神色却很清醒。
经过仙域官僚思维的微观模拟,他无需亲自站在那座大殿里,便能体会到那些言语背后更深一层的意味。
他在心中推演了好几遍。
若某一句话换成另一种说法,若某个人这时候没有出声,若那枚玉简落下的位置偏了一线,九天十地未来的路径都会随之发生微妙变化。
但无论如何变化,有一点不会变。
仙宗下界,是在所难免。
哪怕没有银甲真仙的提议,没有玄虚仙宗的折子,总会有另一家宗门、另一个派系,提出类似的构想。
因为九天十地此刻展示出的曲线,太符合试点的标准。
资源在升,天骄有,却不算骇人,本源活跃度平稳,界主配合,又新近经历过战乱洗牌,其余高层势力尚未稳固下来。
这样的界面,若不找来试一试,反倒会令那些习惯算账的人心中发痒。
林玄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
念头在识海深处翻涌,却很快被他压成一条清晰的线。
避,是避不过的。
去掩盖,去抗拒,甚至在仙宗还未降临之前先动手,将可能下界的路径全部毁掉,看上去或许痛快,却只会在仙域官僚那张庞大的网中留下一个异常红点。
到那时,不会只是一家宗门来问罪,而是整个体系会将目光投过来。
那样的注视,比一两支仙宗分宗可怕得多。
真正稳当的做法,是从一开始便为对方准备好一块看似极为合适的落脚地,让所有视线都自然落在那块地方。
所有人都会觉得,这里最适合插旗。
而这块地方,从最初的地脉走向到人族势力格局,都已经被他悄然改造过一遍。
仙宗下界,插旗也好,布阵也罢,都会顺着他预先绘制的轨迹落下。
等到那时候,哪怕真仙站在山门巅峰俯瞰暮川,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合乎仙域期待的试点舞台。
舞台之下,隐藏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本源池上空的光幕微微一晃。
暮川洲的洲陆轮廓悄然浮现。
山河脉络如经似络,灵脉流向宛若一条条幽光,在洲陆之下缓慢游走。
林玄伸出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
那条低调的洲陆在星图中略略亮了一瞬,又重新隐入九天十地整体轮廓之中。
在仙域的星图里,它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界面边缘的普通洲陆。
在界主本源之地的视野中,它却是为将来来客预备好的试验田。
他心底某处沉寂多年的念头缓缓沉下去,在深处化作一片冰凉而清明的光。
既然要来,那便来罢。
要在九天十地插旗,便替他们选一处最适合插旗的地方。
下一步,便是在那片土地上,先把所有该埋的东西都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