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二月,应天的春意已渐浓,宫城内外的柳枝抽出新绿,桃花绽放出粉嫩的花瓣,可奉天殿内的气氛,却比隆冬腊月还要冰冷。朱棣坐在九龙金椅上,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几乎要将他淹没,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眼下泛起淡淡的青黑,眉宇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灼。
天幕消散后的这一个月,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江西民变的余波尚未平息,各地贪腐官员的清算工作还在进行,西南云南的战事又陷入僵持,傅友德与蓝玉的催兵奏疏一封接一封地送抵应天,要求增派兵力与粮草。而最让他头疼的,是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这几位洪武朝勋贵的异动——他们显然没有吸取江西民变的教训,反而暗中勾结,在暗处搅动风云,试图逼他就范。
“陛下,北镇抚司急报!”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声音,紧接着,北镇抚司指挥使蒋瓛身着飞鱼服,手持密奏,快步走入殿内,神色凝重得近乎惨白。
朱棣抬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何事如此紧急?”
“陛下,凤阳府下辖的临淮县,一夜之间,一个两百多口人的村落竟凭空消失了!”蒋瓛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密奏,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锦衣卫密探赶到时,村中房屋完好,锅碗瓢盆皆在,可就是不见一人,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更诡异的是,即便是最新绘制的舆图,也找不到这个村落的记载,像是被人刻意从版图上抹去了一般!”
“什么?!”朱棣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把夺过密奏,快速浏览起来。密奏上的描述与蒋瓛所言一致,甚至附带了密探绘制的村落草图,房屋错落有致,田间还有未收割的庄稼,可偏偏空无一人,透着一股阴森诡异。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密奏,指节泛白:“两百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定是费聚、陆仲亨他们搞的鬼!”
话音刚落,又一名内侍匆匆闯入:“陛下,凤阳府急报!临淮县周边数县爆发大规模民变,叛军人数已逾五万,沿途焚烧官府,劫掠粮草,声势浩大,其惨烈程度,远超洪武七年凤阳暴动的那一场动乱!”
朱棣的脸色瞬间沉到了极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乌有。他将密奏狠狠拍在御案上,怒声道:“好!好得很!他们果然是要逼朕就范!”
民变爆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天下。更让朱棣震怒的是,民间开始流传各种流言蜚语,称这场民变是“上天示警”,只因永乐帝得国不正,弑兄囚父,违背天道人伦,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叛乱四起。这些流言精准地戳中了朱棣的软肋,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动摇,暗中向淮西勋贵集团靠拢。
朱棣走到殿内的地图前,目光扫过凤阳府的位置,心中一片清明。费聚、陆仲亨、唐胜宗这些人,本就是淮西勋贵的核心成员,对他登基后的一系列举措早已心怀不满。江西民变被平定后,他们知道单纯的地方叛乱无法撼动他的统治,便想出了这等毒计——先是制造“村落消失”的诡异事件,再煽动民变,最后散布流言,将民变的罪名扣在他头上,试图逼迫他恢复洪武朝旧制,重用淮西勋贵,甚至逼他退位。
“朕总算明白,父皇当年为何一定要杀那些功臣兄弟了。”朱棣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慨。这些人,在天下大乱时,皆是能征善战、运筹帷幄的英雄豪杰,为大明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天下太平后,他们居功自傲,欺压百姓,贪污腐败,大吃空饷,卖官鬻爵,无恶不作。朱元璋当年赏赐给他们的土地、金银,足够他们几辈子荣华富贵,可他们贪得无厌,永远不知满足。
更要命的是,这些中枢的“老虎”身边,还聚拢了一大批地方上的“苍蝇”——地方官员、卫所将领、土豪劣绅,形成了一个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相互勾结,对抗皇权。朱棣深知,对付这些人,绝不能一刀切,否则一旦逼急了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勋贵很可能会效仿他当年靖难,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叛乱。到时候,即便他能打赢,大明国力也会大伤;若是打输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陛下,”蒋瓛站起身,躬身进谏,“如今勋贵集团与地方势力勾结,气焰嚣张,不如采用‘拉一批,打一批’的策略。暗中拉拢那些对费聚等人不满的勋贵与官员,分化他们的阵营,再集中力量打击费聚、陆仲亨、唐胜宗这几个核心人物,逐个击破。”
朱棣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现在最关键的是兵权。费聚他们手握凤阳、吉安、延安等地的卫所兵权,若是贸然动手,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云南那边战事未决,傅友德与蓝玉催着添兵,若是内部再乱起来,大明将腹背受敌。”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外的春色,语气沉重:“北元那边,也因为天幕的缘故,知道了未来的走向,对大明边境的骚扰越来越频繁。可大军出塞,耗费巨大,且北元骑兵来去如风,小规模作战根本无法重创他们,只会徒增伤亡。眼下的局面,真是难办啊。”
沉默片刻,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对蒋瓛道:“蒋瓛,传朕旨意。命你立刻派遣锦衣卫密探,分赴各地,详细调查官员、勋贵的不法之事,无论是贪腐、兼并土地,还是私通叛军,都要一一查实,越详细越好。同时,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权,若遇抵抗,可先斩后奏!”
“臣遵旨!”蒋瓛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蒋瓛离去后,朱棣的目光落在了殿角侍立的一个小太监身上。这小太监名叫小鼻涕,本是北平王府的旧人,自朱棣还是燕王时便跟在身边,为人机灵、忠诚,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吃了不少苦,却从未有过怨言。
察觉到皇帝的目光,小鼻涕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倒在地,脑袋埋得极低,心中暗自嘀咕:“难道是奴才哪里做错了?陛下怎么突然盯着奴才看?”他跟着朱棣多年,深知这位新帝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心狠手辣,不由得吓得浑身发抖。
朱棣走到他面前,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温和:“小鼻涕,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小鼻涕愣了一下,连忙回道:“回陛下,奴才从洪武三年便跟着主子,至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朱棣叹了口气,“这些年,你跟着朕,福没享到多少,苦倒是吃了不少,辛苦了。”
小鼻涕闻言,心中一暖,连忙磕头道:“奴才不敢当!能跟着主子,是奴才的福气。若不是主子收留,奴才当年在应天街头,恐怕早就冻饿而死了。主子对奴才的恩情,奴才万死难报!”
朱棣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朕有个差事交给你,若是干得好了,朕许你高官厚禄,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无有不允。”
小鼻涕心中一凛,知道这定是极为重要的差事,连忙道:“请陛下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蒋瓛带着锦衣卫去调查官员,这只是明面上的动作。”朱棣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打算组建一个新的机构,名为东厂,由你担任东厂掌印太监,直接对朕负责。东厂的职责,与锦衣卫相同,都是监察百官、侦缉谋逆,你们双管齐下,相互配合,也相互制衡。”
小鼻涕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他一个小太监,竟然能担任如此重要的官职,执掌一个新的监察机构,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他连忙磕头:“奴才谢陛下信任!奴才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起来吧。”朱棣扶起他,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朕丑话说在前面,东厂与锦衣卫职责重叠,日后难免会发生冲突。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不必事事请示朕,要想压过锦衣卫,就得表现出该有的手段。朕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只要你能把事情办好,朕就保你;若是办砸了,后果你自己承担。”
“奴才明白!”小鼻涕眼神坚定,语气带着几分狠厉,“主子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锦衣卫能查的,奴才能查;锦衣卫不敢查的,奴才也敢查!定要为陛下扫清所有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