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族老立刻帮腔:“是啊是啊,大人,乡下地方,不比城里,规矩没那么清楚。大家乡里乡亲的,平时互相帮衬着种点地,糊口而已,真要分得那么清楚,怕是要伤了和气啊!”
又有族老“忧心忡忡”地低声道:“大人,还有啊,这分了田,以后税怎么交?听说新税……也不轻啊?咱们这穷乡僻壤,万一交不上,可是要抓去坐牢的!大家心里都没底,怕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合情合理,充满了“实际困难”和对村民的“关怀”,实则句句都在模糊焦点,制造恐慌,维持着旧有的、由他们掌控的模糊秩序。他们利用信息差,曲解新政,将“分田”描绘成可能引发争斗的祸端,将“新税”恐吓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百里弘眉头紧锁,他擅长律法条文,却对这种扎根于泥土深处的、绵里藏针的软抵抗有些措手不及。他试图解释,强调新政的公平与长远益处,保证税负的透明与合理。
但他的话,如同石子投入泥沼,激不起半点浪花。村民们依旧沉默,眼神中的恐惧多于期盼。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早已习惯了族老的权威和那种看似稳定、实则压抑的生存模式。突如其来的变革,带来的首先是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
一天的忙碌下来,田亩清查几乎毫无进展。族老们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拖延、混淆。登记丁口时,也有村民在族老的眼神示意下,支支吾吾,隐瞒家中实际人口。
傍晚,百里弘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看着夕阳将村庄染成一片昏黄。打谷场上宣讲的条凳孤零零地立着,告示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村子里炊烟袅袅,却透着一股沉闷的死气。
他带来的新政条文,像是一把精心打造的好刀,却砍在了一团坚韧潮湿的旧棉絮上,无处着力。
一名年轻气盛的吏员愤愤不平:“大人,这些刁民愚昧!还有那几个老家伙,分明是故意阻挠!不如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
百里弘缓缓摇头,目光依旧看着那片沉寂的村庄:“强压,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钉子藏得更深。他们不是敌人,是被旧绳索捆缚了太久的人。砍断绳索,需要找到绳结,更需要他们自己愿意伸出手。”
他意识到,在基层,律令的权威远不如宗族的话语和积威。要想将新政的根须扎入这片土地,光靠宣讲和命令远远不够,必须找到那个能撬动这潭死水的支点。
这个支点在哪里?是那个眼神闪烁、似乎有话要说的年轻村民?还是那个因为儿子战死、对公国心存感激的老妇人?抑或是,需要一场更直接、更能触动他们切身利益的冲突?
百里弘陷入了沉思。夜幕降临,靠山屯被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灯火,如同这片古老土地上,新政推行者们内心尚未熄灭的、微弱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