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逆生之塔·第三十三层「胎心室」
——“未生”的啼哭仍在回荡。
那声音像一根极细的银线,从塔的最深处蜿蜒爬出,又钻进四人的耳鼓,在骨缝间轻轻拉锯,发出若有若无的“咯吱”声,仿佛要把他们的过去、现在、尚未发生的未来,一并锯成碎屑。
门碎成光屑,脚下没有阶梯,只剩一条垂直向下的“产道”。
管壁由半透明的暗红薄膜织成,像被反复撕扯又缝合的子宫壁,每一处褶皱都残留着前一位旅人的指纹。
内壁浮着脉动的星纹——
不是静止的光点,而是极小的银河,被无形的宫缩一次次推挤、拉伸、旋紧,像亿万条银鱼在羊水深处逆流。
每一次心跳,薄膜便向外鼓胀一次,像子宫在替他们呼吸,又像替他们偷偷预演一次出生。
失重并非坠落,而是被羊水托举的悬浮。
四人像四粒尚未着床的胚胎,在温暖的混沌里缓缓旋转。
林野抬手,指尖擦过一道星纹。
那星纹像被惊醒的萤火,“啵”地一声脱离管壁,化作一枚发光的鱼卵,通体半透明,内里有一条极细的血丝在游弋,像一条尚未命名的河流。
鱼卵贴上他的手背,冰凉,带着星尘的甜腥,顺着静脉一路游向心脏,途中轻轻弹跳三下,像在确认宿主的脉搏。
系统轻响,声音像隔着羊水传来,带着湿淋淋的回声:
【拾取:星纹卵·1】
【说明:可孵化一次“可能性”,使用即消耗。】
陆清言的指尖掠过另一道星纹。
那星纹像被她的体温融化,凝成一枚苍蓝卵,壳面浮着极浅的霜纹,仿佛黎明前最冷的那一秒。
卵一触及皮肤,便顺着她锁骨的弧度滑入,像一滴泪滚进雪里,留下一道冰凉的尾迹。
姜莱的月青卵来得更安静。
星纹在她掌心蜷曲,像一弯被潮汐削尖的月亮,薄得几乎透明。
卵贴上她的腕脉,青辉立刻渗入皮下,像把月色灌注进血管,连心跳都泛起潮汐的湿声。
沈不归的雪银卵则带着刀锋的冷意。
星纹在他指缝间凝成一枚六角雪晶,棱角锋利,像十二岁那年第一场雪落在睫毛上的重量。
雪晶贴上他虎口,瞬间融化,却在皮下重新结晶,沿着骨缝铺成一条极细的银线,像替他在血肉里藏了一把未出鞘的小刀。
四枚卵在体内鼓动,节奏各异,却渐渐与胎心室的胎动重叠。
每一次鼓动,都带来一次微型的潮汐——
林野的像赌徒掷骰前的屏息,
陆清言的像镇魂铃最深处那记未敲的回音,
姜莱的像妹妹在襁褓里翻身时掀起的微风,
沈不归的像雪夜深处那声未落地的脚步。
羊水般的暗红薄膜在四周缓缓合拢,像要把他们重新缝进某个尚未开始的黎明。
坠落尽头,并非陆地,而是一整片倒悬的“海”。
海面像被无形之手抻平的黎明,横陈在虚空深处,平得没有一丝褶皱,却又像一面被岁月绷紧的巨鼓之膜——
每一次遥远的胎动滚来,鼓膜便整体震颤,把暗涌的星尘抖成细雪,簌簌落向下方更深的黑。
海的正心,浮着一颗“胎心石”。
它直径丈余,通体呈暗琥珀色,内里封存着尚未冷却的初光。
石面布满天然孔窍,孔窍不是空穴,而是一枚枚微型的产门——
从深处吹出的并非风,而是一缕缕胎儿的呢喃:
软糯、潮湿、带着羊水的腥甜,像把全世界的早夭摇篮曲捻成丝线。
呢喃刚出口,便凝成极细的血丝,通体透明,却偶尔闪过一星乳白,仿佛血丝里也漂浮着未睁眼的星子。
血丝彼此纠缠,在空气中缓缓编织,终成一张遮天巨网——
既像胎盘里尚未分化的脉络,又像宇宙胚胎最初的骨架,把整座胎心室温柔而残忍地包成一颗仍在发育的“卵”。
四人落足海面。
落脚处漾起一圈圈乳白涟漪,像羊水和星尘被同时搅动——
乳白里掺着极淡的玫瑰金,恍若黎明第一缕光被稀释成液体。
涟漪扩散,触到血丝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像乳牙第一次咬上玻璃杯口,又像未出世的灵魂在黑暗里轻叩时间的门。
每一声“叮”之后,血丝便微微收紧,宇宙胚胎随之鼓动一次,
仿佛在为来访者重新校准心跳——
咚、咚、咚。
系统以胎心石为纸、血丝为墨,在四人视网膜的同一坐标,缓缓洇出猩红而湿亮的文字——
每一个笔画都像微型的产道,边书写边渗出淡金色的羊水,顺着视神经滑向大脑深处,带来一阵潮腥的眩晕。
【胎心室·规则】
1.每一次胎动——三十秒的静默宫缩——将随机抽出一根“真实命运”,如脐带般缚于你们其中一人的踝骨。
2.被缚者须在下一次胎动来临前,将那条命运“转赠”给胎心石;否则它将在你们体内即时分娩,永远啼哭。
3.转赠需献祭“星纹卵”一枚,并口述一段与之对应的“反叙事”。反叙事须足够虚假,虚假到能让胎心石误以为自己从未跳动。
4.若胎心石判定反叙事为真——哪怕只真一粒尘埃——献祭者将被剥去一层“叙事外壳”,存在从此缺页。
5.累计回收七条命运,通往第三十四层的“脐带井”将在鼓膜深处开启;累计失败三次,胎心石将提前破水,诞下“未生之噩”。
字迹最后一笔尚未收锋,血丝已悄悄爬过踝骨——
像冰凉的小指,像未剪的脐带,像命运本身在黑暗中寻找乳名。
第一胎动,来了——
咚。
整个海面随之凹陷,又缓缓回弹,仿佛有人在宇宙胚胎的鼓膜上,敲响了第一声心跳。
血丝缠上陆清言左踝的一瞬,似有幽寒指爪顺着血脉爬行。
她垂眸,踝骨内侧浮出一粒金屑般的小字——
【命运·】——“你赌赢的第一枚筹码,沾着父亲未饮尽的酒气,那酒气至今堵在你每一次呼吸里。”
字迹甫现,空气里便弥漫开陈年的高粱辛辣,像有一坛未启封的烈酒在喉间炸开。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踮脚趴在赌桌边沿——
父亲把最后一枚青铜筹码推出去,指尖因酒精而发抖;
筹码旋转,停在“大”字上,父亲笑得像个赢了全世界的醉汉。
下一秒,酒坛倾覆,琥珀色的液体漫过筹码,也漫过父亲最后一声咳嗽。
从此,每一次呼吸,林野都闻到那股半干的酒锈味,像有一条无形的软木塞横亘在气管里,让他永远喘不过气。
姜莱的踝骨则在同一瞬亮起月青色小字:
【命运·004】——“妹妹出生那夜,你把第三月藏进她的襁褓,月从此不再为你升起。”
字迹像被潮汐润过的贝壳,边缘泛着湿冷的青光。
她回到那间昏暗的产室——
母亲汗湿的发梢贴在枕上,像一丛濒死的海藻;
襁褓里,初生的妹妹发出猫一样的啼哭。
姜莱偷偷把挂在窗棂的第三月——那枚半银半青、可在指间凝霜的月——揉进襁褓的褶皱。
月辉瞬间熄灭,夜色像被折叠的幕布,轰然落下。
此后,她的天空再无圆缺;
每一次抬头,只剩一片顽固的漆黑,像有人把月亮永久注销。
二人对视,目光在半途交错,像锋刃与锋刃擦出无声的火花。
林野指尖的黑羽卵与姜莱掌背的月青卵同时被捏碎——
黑羽卵碎成漫天细碎的鸦影,鸦影回旋,又凝成一盏青铜灯;
月青卵碎作一泓潮汐,潮汐倒卷,又聚成一枚薄薄的月片。
林野开口,声音带着赌徒最后一次推注的嘶哑:
“那枚筹码从不是酒渍,而是父亲留给我的灯塔。
我每一次呼吸,不过替他在更深的黑里反复点灯——
灯油是他的,灯芯是我的。”
话音落,青铜灯芯“噗”地亮起苍蓝火,酒气被火舌舔成一缕青烟,飘散。
姜莱的声音则轻得像潮汐拂过贝壳:
“妹妹带走的不是第三月,而是我替她预支的黎明。
月不再为我升起,是因为我已把整个夜色披在身上——
我替月亮守夜,直到她长成新的曦光。”
月片在她掌心融化,化作一条银青色的河流,悄悄流回胎心石深处。
黑羽与月青同时熄灭。
【命运回收·4\/7】
——
胎动第四次,来得比前三次更凶狠。
血丝竟倒卷回胎心石,石面发出婴儿失声的尖笑,
随即,两条血线如闪电劈开空气,同时刺向陆清言与沈不归的踝骨。
陆清言的踝骨上,浮出霜色小字:
【命运·005】——“你镇魂铃里封印的残音,其实是你母亲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别再回头。’”
字迹像冰针,直直扎进耳膜。
镇魂铃无风自响,“叮”的一声,
她看见母亲背对她站在极远的雾里,雾散,母亲转身——
面孔空白,唯嘴角一道裂缝,像被梳齿划破,裂缝里涌出苍蓝燕群,向她振翅扑来。
沈不归的踝骨几乎同时亮起赤色小字:
【命运·006】——“你冰刀里冻结的,不是雪,而是那个女孩被火灼烧时的第一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