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船票上的第三个名
跳板潮湿,像一条久病未愈的脊椎,一节一节在林野脚下发出骨裂般的呻吟。
雾港所有的灯同时熄灭,只剩船头那盏马灯,灯罩裂口处漏出的火舌舔舐夜色,像一道正在结痂又被撕开的伤。
沈不归站在堤岸,风衣被风掀起,里衬赫然是医院病号服的蓝白条纹——那条纹在雾里游走,瞬间变成母亲病房里的床沿。
他抬手,在颈侧划了一个“割喉”手势,指尖却留下一道真实的血线,血滴进雾里,雾便烧出一个洞。
沈不归把食指竖在唇前,洞又愈合,像从没人来过。
林野转身上船,甲板上的铁锈像鱼鳞,一片片翘起,割过鞋底,发出细碎而黏腻的磨牙声。
船舱门楣钉着的铜牌锈迹斑斑,却仍清晰映出:
【渡轮·Ω线】
【单程·无归】
门后过道窄得只能侧身,墙壁包着上世纪柚木板,油漆剥落处渗出琥珀松脂,像旧伤口结痂又反复撕裂。
尽头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位穿旧式制服的售票员——
那人没有五官,整张脸是一张空白船票,纸质发黄,边缘用生锈图钉钉进颅骨,钉帽渗出一圈褐红。
售票员用指尖敲桌面,声音却不是木声,而是老式打字机的金属咔嗒。
“姓名?”
林野张嘴,喉咙里却只涌出一阵铁锈味的风。
他低头,掌心的铜钥匙正在渗血,血珠沿着齿痕游走,最后凝成三个字:
【沈不归】
字迹像活字印刷,还在微微抽搐,仿佛心脏刚被铅块压出最后一跳。
售票员伸出指甲,在血字上轻轻一刮。
刮下的不是血,而是极薄的铜屑。
铜屑落在桌面,竟变成一把微型钥匙,与林野手中那把一模一样,只是齿口更小,像未长全的乳牙。
空白船票背面自动浮现三行字:
【乘客:林野】
【持票人:沈不归】
【检票人:——】
检票人处留空,空白处渗出淡蓝墨水,像等人亲手补全。
船笛第三次长鸣,过道灯管开始闪烁,光变成手术无影灯,把林野的影子钉在柚木墙板上。
地板化作传送带,载着他缓缓前行,两侧墙壁渗出细小水珠,水珠里浮出影像——
七岁的他躺在ct床上,电极片贴成北斗;
母亲提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桶盖裂缝喷出白汽,蒸汽里浮现一句话:“饺子煮好了,快回家”;
沈不归蹲在床边,把铜钥匙塞进绿色恐龙布偶的肚子,手腕月牙疤滴下的血在地板上开成一朵小小的红花,花蕊是一行小字:
“下次轮到你守夜。”
影像一闪即灭,水珠滚落,像被水冲掉的胶片。
传送带尽头是驾驶室。
门虚掩,门缝里漏出淡蓝屏幕光,像深夜的监护仪。
林野推门,船长椅背对他,椅背蒙着一层塑料薄膜,薄膜起伏,像有人在里面做最后的呼吸。
舵轮锈得发红,正中嵌着一面小圆镜,镜面映出驾驶室的第三个人——
那是林野自己,却穿着沈不归的黑色风衣,左眼灰雾翻涌,右眼褐瞳平静,像把两人的天气缝进同一张脸。
镜中“林野”抬手,指尖在镜面上写下血字:
【检票人:林野】
血字顺着镜面下滑,留下四道猩红泪痕。
字迹成形的瞬间,整艘船发出剧烈金属咳嗽,甲板下传来锁链拖动的巨响,像有人在底舱拖动一整座冰山。
船票背面的空白自动填满,墨迹未干,像刚被针管打进纸里,还带着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