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浑浊、虚弱,可深处有光,像黑夜中燃起的第一簇火。
刘斌嘴唇又动了动。
甲哥凑近听。
“……你们……回来了。”
声音很轻,像风吹纸片,但每个人都听得清。
年轻诗修当场跪下,抱着刘斌的腿哭了。乙哥站着不动,拳头捏得咔咔响,眼角红了。陈先生低头看记录本,笔悬在半空,一滴血落下,正好落在“苏醒”两个字上。
甲哥反手握住刘斌的手,用力捏了捏:“回来了。”
刘斌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眼皮慢慢合上,呼吸平稳了。
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也知道,他们没丢下他。
第五天早上,阳光照进帐篷,金灿灿的光线落在刘斌脸上,像一层温柔的纱。他睁开眼,看得见灰尘在光柱里飘。
甲哥坐在床边削苹果,刀划过果皮,一圈圈垂下来。他动作很慢,生怕吵到谁。
刘斌看着他,声音还是哑的:“……苹果?”
甲哥手一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惊喜,又压下去,轻轻点头:“营地南坡种的。”他切下一小块递过去,“三年前你说‘秋来无事不如食果’,我就试了试。”
刘斌接过,咬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久违的感觉回来了。
他笑了,很轻,但真实。
“味道不错。”
甲哥点头,继续削。
外面有脚步声,巡逻的人换岗回来。远处有人练剑,诗句随风飘来:
“……风起兮云飞扬,剑出兮断苍茫……”
刘斌听着,眼神渐渐平静。
他想起了最后的画面——断诗谷深处,黑雾翻腾,天地变色。他挥剑斩向那堵屏障,嘴里念着《破阵子·雪夜行》最后一句:“此身虽朽,诗骨不折!”
然后,光炸了。
之后,耳边全是声音:有哭的,有喊的,有念诗的,还有一个影子低声说:“你该歇了。”
那影子是他最怕的东西——无力、失败、被遗忘。它变成战友的样子,问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挣扎。它说:“你的诗救不了人,你的命也不值得留。”
可他没歇。
他在意识崩溃的深渊里,一遍遍默念自己写的诗,用文字挡攻击,用节奏当盾牌。每一次心跳是一个字,每一次呼吸是一行诗。他梦见自己站在由诗句堆成的塔上,脚下是黑暗,头顶是碎星,而他还在写,不停写。
他撑到了现在。
“药……采到了?”他问。
甲哥手里的刀停了。
陈先生走进来,脸色严肃:“采到了。但你不该问这个。”
刘斌没说话,看着帐篷顶,眼神慢慢清醒。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乙哥冒着生命危险爬上绝壁,穿过毒瘴区,只为摘最后一株七叶草。那地方十年不开花,百年才结果,是救命的药。现在药用了,没有第二株。
他右手慢慢抬起,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勾。
一道淡淡的青色痕迹出现,转眼消失。
甲哥瞳孔一缩。
那是“诗”字的第一笔。
这不是幻觉。这是“诗意共鸣”——只有意识完全恢复,并重新连接天地文脉时才会出现。哪怕只是一个笔画,也说明刘斌不仅身体醒了,他的“诗魂”也没断。
陈先生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他……还能写。”
甲哥猛地站起来,刀“哐当”掉在地上。他盯着刘斌,声音发紧:“你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还想去断诗谷?”
乙哥忍不住吼:“可你刚捡回一条命!”说完意识到太激动,低下头,声音哽咽,“我们以为你死了……整整三天,我们都以为你走了……”
“所以我更不能停。”刘斌轻声说,声音小,但每个字都很清楚,“诗修不怕死,怕沉默。如果我不去,谁去?如果现在不打破屏障,下次黑雾蔓延,整个北境都会变成废土。”
帐篷里一片安静。
很久,甲哥弯腰捡起刀,擦干净,插回鞘里。他走到刘斌床边,单膝跪地,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庄重,像当年拜师一样。
“你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乙哥抹了把脸,咧嘴一笑:“反正我也闲不住。”
年轻诗修红着眼睛,举起手中的残稿:“我……我能写新诗。”
陈先生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本发黄的册子:“这是我整理的历代破障诗谱,也许……能帮你找到突破口。”
阳光洒满帐篷,照亮每个人的脸。他们的影子投在帆布上,交错着,像一行行还没写完的诗。
刘斌望着帐篷顶,轻声说:“等我能走路那天,我要亲自写一首《归途》,送给所有等我回来的人。”
风停了。
雪也停了。
而在远方的断诗谷,那堵黑色的屏障,依然立在那里。
夜里,刘斌睁着眼,看着帐篷顶的缝线。他知道,那屏障不只是黑雾组成的墙,更是人心崩溃的象征。这么多年,诗修们用诗对抗混乱,守护文明的火种。可当信念动摇,语言消失,世界就会一步步走向虚无。
他闭上眼,心里默念一句还没写完的诗:
“归来非为生,而是为了不让光熄灭。”
他知道,下次进断诗谷,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就像当初他写下第一首诗时那样——
明知不可为,亦当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