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开帐篷的帘子,雪吹了进来,打在脸上很疼。
帐篷里很冷。炭盆里的火快灭了,只有一点红光在闪。雪花落在火边,发出“嗤”的一声,冒了一缕白烟,很快就没了。
乙哥摔了进来。
他是被风刮进来的,整个人扑在地上。他肩膀上有很深的伤口,一碰就流血,血溅到墙上,像一朵朵梅花。他的鞋破了,脚踝上结着冰,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从门口到门边,一共七个脚印。
他喘得很厉害,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手冰冷。但他一直抱着怀里的东西,哪怕摔倒也没松手。
甲哥坐在角落磨刀。
那是一把旧短刀,刀身上有缺口,但刀刃还是很锋利。他用一块石头慢慢磨,声音“沙——沙——”地响,在帐篷里来回回荡。
火光一闪一闪,照在他脸上。他没抬头,可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风突然变了,有人跌进来,还有身体撞地的声音。
他抬眼,手已经抓住了刀柄。
“药……”乙哥声音很小,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靠着门框滑坐下去,额头全是汗和泥水。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三层粗布裹着,外面已经被血浸透,变得又黑又硬。
他一层层撕开布,手指僵硬,动作很慢。每撕一层,身体就抖一下。
布终于打开了。
里面是一株七叶草。
叶子有点黄,边上像是烧焦了。但它中间有一点光,在黑暗里微微闪。那光不热,却让整个帐篷的气氛变了。
甲哥冲过去,一把抓起草。指尖刚碰到叶子,草轻轻动了一下。光闪了两下,忽明忽暗。
他盯着草,低声问:“还能撑多久?”
“陈先生说,不到半小时。”乙哥喘着气,“再晚……人就救不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帘子又被掀开了。
陈先生走了进来。
他衣服脏了,靴子上全是冰,裤腿破了,露出冻紫的皮肤。他没看别人,直接走到担架前,蹲下摸了摸刘斌的鼻子。三秒后,他又按住手腕把脉,手指微微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声音很低:“脉很弱,血几乎不动了。要是用平常的方法煎药,药还没好,人就没了。”
帐篷里没人说话。
火苗晃着,墙上的影子乱动。时间好像停了,连呼吸都变重了。
甲哥咬紧牙,声音从胸口挤出来:“那怎么办?”
陈先生不回答。他脱下外衣铺在地上,盘腿坐下。他拿出匕首,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血立刻流出来,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他抓起七叶草,用指甲碾碎,混进自己的血里搅匀。那血变成青金色,还泛着微光。
“古法用药,要用血引路。”他说,语气很平静,“我用自己的血送药进去。但这法子很危险,药一发作,身体会反抗,可能发疯。你们必须把他按住,不能让他动。”
甲哥马上跑到担架边,双手压住刘斌的肩膀。乙哥咬牙站起来,踉跄几步,用尽力气压住一条腿。这时,那个年轻的诗修也冲进来,脸色发白,跪在地上抱住另一条腿,手臂青筋暴起,整个人抖得厉害。
陈先生把血糊涂在刘斌嘴边。
药一碰到皮肤,就冒出白烟,空气里有一股烧糊的味道。刘斌嘴唇抽动,想闭嘴,可下一秒,整张脸扭曲起来,脖子上的筋鼓起,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弓!
“按住!”陈先生大喊。他右手贴在刘斌胸口,左手掐住手腕,开始念《九章》静心篇。每个字都很重,慢慢念出来,带着节奏。随着他念,掌心的血逆着流上指尖,渗进刘斌嘴里,和药混在一起。
刘斌的手慢慢抬起,五指张开又握紧,像在抓什么东西。嘴角抽搐,牙关打颤,却发不出声音。年轻诗修眼泪掉下来,他咬住嘴唇不敢哭,肩膀抖得厉害。
甲哥眼红了,死死看着刘斌的脸,声音嘶哑:“他还记得……还在拼。”
陈先生额头冒出血丝,头发湿透贴在脸上,但他声音没变:“他在梦里没停。这身体,还在替他战斗。”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外面风雪很大,帐篷里只有陈先生的念诵声、火苗爆裂的声音,还有刘斌越来越急的呼吸。药力慢慢起作用,抽搐减轻了,原本几乎看不见的胸膛起伏,变得缓慢而稳定。
终于,陈先生松手,整个人靠在帐篷壁上,大口喘气。他脸色灰白,嘴唇没血色,额角的筋跳个不停,像刚从鬼门关回来。
“药进去了。”他闭着眼,声音虚弱但清楚,“现在谁都别出声。魂醒了,最怕被打扰。”
没人说话。
连火都安静了,偶尔“噼啪”一声,吓得年轻诗修一抖。
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没人离开帐篷。
甲哥轮流守夜,刀一直放在腿上,眼睛一直盯着刘斌的脸。火小了,他就轻轻加柴,动作轻得像怕吵醒婴儿。他记得三年前那个雪夜,刘斌站在高台上,穿一身白袍,拿着竹简,大声念第一首《雪夜行》的样子。那时风雪漫天,可他的诗像火一样点燃人心,照亮了废墟。
现在,刘斌躺在担架上,瘦得只剩骨头,嘴唇干裂,脸颊凹陷。只有眉宇间的倔强还在,像一座不会倒的山。
乙哥伤得很重,躺了一天就爬起来干活。换水、添炭、记脉象,手臂缠着布条,血不断渗出来,他不说疼。每次换药,他都要看看刘斌,确认他还活着。他亲眼见过刘斌在断诗谷外一个人断后,剑光飞舞,挡住三波黑雾妖影,最后被反噬击中心脏,当场昏倒。那一战死了七个诗修,活下来的路,是刘斌拿命换的。
陈先生每隔两小时检查一次气息,笔在纸上沙沙写。写完三页,他停下来看第四页第一行:神识回流,初现应诗之兆。
他手指一抖。
这是奇迹。
七叶草快死了,加上用血引药,竟然唤醒了沉在“诗劫梦境”里的意识。传说中,只有真正把诗当骨头、用魂写字的诗修,才能在意识快崩塌时还在写诗,和命运对抗到底。
刘斌做到了。
第三天夜里,年轻诗修值最后一班。他缩在角落打盹,手里攥着一页残稿——那是刘斌昏迷前写的最后一句:“长夜无灯,唯我心火不灭。”忽然,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嗯”。
他猛地抬头。
刘斌的眼睫毛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又动了一下。
年轻诗修心跳加快,连滚带爬扑过去,声音发抖:“刘……刘先生?”
刘斌喉结动了动,嘴唇裂开一道缝。没声音,但嘴型是个“水”字。
年轻诗修疯了一样往外跑,嗓子喊劈了:“水!快拿水!他要喝水!”
甲哥第一个冲进来,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温汤。乙哥扶着门框踉跄跟进来,陈先生披着衣服赶来,鞋都穿反了。
甲哥用小勺舀一点,小心喂进刘斌嘴里。水刚咽下,刘斌眉头一皱,右手突然抬起,抓住甲哥手腕。
力气不大,但甲哥全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