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做什么的?”
“这是垃圾分类。”女官解释道,“绿色竹筐扔剩饭剩菜,运去喂猪或堆肥;黄色竹筐扔破布烂木,运去焚烧;黑色竹筐扔碎瓷烂铁,回收利用。”
“如果有谁敢随地乱扔,”女官指了指不远处一队正在巡逻的系着红布带的老妇人,“会被罚扫大街三天。这是铁律,哪怕是鲨七爷手下的悍将,也不敢触犯。”
阿维德看着那些干净得几乎可以席地而坐的街道,看着那些在街边玩耍、脸上没有烂疮、眼神明亮的孩童,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敬意。
当港口的阳光照遍城市的每个角落。这座目前堪称南洋最大的港口苏醒过来,街道上,人头涌涌,车水马龙。
宽阔的“海鹰大道”上,马车、人力车、甚至还有几辆由蒸汽机驱动的、发出“哐当”巨响的“联盟公交车”(卡尔的实验品),川流不息。
大道两侧,各国风格迥异的建筑鳞次栉比,如同万国使节在此争奇斗艳。
左侧汉式茶楼的红漆雕花的窗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高挑起的酒旗迎风招展。二楼的露台上,身着丝绸长衫的茶客们正悠闲地品茗,偶尔传来几声悠扬的丝竹管弦之音,与楼下街道的喧嚣交织成一曲奇妙的乐章。
右侧紧挨着的是一座宏伟的阿拉伯商馆。洁白的圆顶在烈日下白得耀眼,精致的几何纹饰爬满了高耸的拱门。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乳香和没药味,那是从商馆深处飘出的、属于沙漠的奢华气息。几个缠着头巾的波斯商人正站在门口,用夸张的手势与来自印度的香料贩子讨价还价。
再往前,是一座典型的法兰西风格咖啡馆。淡黄色的外墙,墨绿色的遮阳棚,几张铸铁圆桌随意地摆放在路边。几位穿着笔挺制服的西洋军官正端着精致的瓷杯,享受着下午的惬意时光,那股烘焙咖啡豆的焦香,甚至盖过了海风的咸味。
再往前走,一座严谨厚重的德意志钟表行赫然矗立。巨大的机械钟镶嵌在塔楼之上,金色的指针在阳光下缓缓转动,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咔哒”声,仿佛在宣告着这座城市如同精密仪器般的高效与秩序。
阿维德看得眼花缭乱。在这里,东方的飞檐斗拱与西方的罗马柱和谐共存,清真寺的宣礼塔与教堂的十字架遥相呼应。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信仰的人们,在这条街道上擦肩而过,没有敌意,只有忙碌与生机。
“这……简直是巴别塔建成后的样子!”阿维德惊叹道,“就算是阿姆斯特丹,也没有如此包容的胸襟!”
穿过万国建筑群,阿维德被一阵更为喧闹、更为热烈的生活气息所包围——那是龙牙港最大的“五湖市集”。
这里有最真实、最滚烫的人间烟火。
街道两旁,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新鲜出炉的叉烧包!皮薄馅大,不香不要钱嘞!”一个广东口音的胖老板,正掀开巨大的蒸笼盖,白色的蒸汽腾空而起,带着面粉与肉馅的甜香,瞬间勾住了路人的魂魄。
旁边,一个马来小贩正熟练地烤着沙爹肉串。炭火舔舐着浸透了香料的肉块,发出“滋滋”的声响,滴落的油脂在火炭上爆开,激起一阵阵诱人的烟雾。
“来看一看,瞧一瞧!上等的苏禄珍珠!颗颗饱满,光泽如月!”
“来自大清的丝绸!滑如凝脂,轻若无物!”
阿维德看到,那些平日里在其他殖民地港口只能低头弯腰的苦力,在这里竟然也能挺直腰杆,坐在路边的小摊上,花几个铜板买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吃得满头大汗,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他看到衣着华贵的波斯商人,竟然会为了一个精巧的竹编玩具,蹲在地上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匠人讨价还价,最后两人相视大笑,击掌成交。
他看到金发碧眼的西洋水手,正笨拙地学着用筷子夹起一颗鱼丸,引得周围的食客一阵善意的哄笑。
看起来这里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每个人,无论贫富贵贱,都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奔波、欢笑。
这就是龙牙港!一个流淌着黄金与汗水、交织着梦想与欲望的应许之地!
阿维德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因热气而凝结的雾水,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撼。
“我走过千山万水,”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微颤抖,“见过无数港口。有的富庶但冷漠,有的贫穷且肮脏。但唯有这里……唯有这里,让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它。”
几乎忘记此行的目的,在伙计的提醒下,他走进了那座由巨石建造的、门口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的“海国银行”总行。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粗鲁的、账目混乱的“海盗金库”。迎接他的,却是一个穿着西装马甲、戴着金丝眼镜、操着一口流利波斯语和英语的犹太裔大堂主理。
“贝内特先生?”那位主理微笑着,他早已从海关拿到了入港贵宾名单,“欢迎来到龙牙港。需要兑换银元?还是开立一个‘信用’账户?”
阿维德怔住了:“你也是……”
“是的。”主理没有半分避讳,“我三年前,还是波斯地毯商,在巴士拉,差点被‘新月’的士兵吊死。现在,我是海国银行的二级信贷官。也是这里的大堂主理。”
他指了指银行大厅墙壁上,那用三种语言(汉、英、马来)镌刻的《联盟银行法》。
“贝内特先生,在这里,我们不问你从哪里来,也不问你信什么神。我们只遵守总长的法典——贸易自由,信仰自由,以及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半个小时后,阿维德走了出来。他怀里揣着的,是一张由“海国银行”开具的、盖着“血色巨鲸”印鉴的信用证!
“凭此证,”那位主理告诉他,“您不仅可以在龙牙港、海鹰城、山打根的任何一家‘联盟认证’商行提货。”
“您甚至可以去古晋、诗巫、仙本那乃至定东城的内陆烟草交易所,直接采购!”
“而且,”主理最后压低了声音,露出了一个同胞的微笑,“我听说,在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已经有‘聪明人’,开始私下里用1.2倍的价格,收购我们的信用证了。”
“因为它,比黄金还要坚挺!”
阿维德握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手心却在出汗。他知道,这才是艾萨拉联盟最恐怖的武器!它正在用“信用”,无声地征服整个南洋!
而这“信用”的背后,是定东城价值连城的烟草、安缦的西米,古晋的咖啡、诗巫平原的稻米、仙本那的海珍,以及那已经开始在各个苏丹国之间“热销”的艾萨拉军火!
龙牙港的货物堆积如山。安缦城权力稳如磐石。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最坚固的“利齿”之上。
黄金时代的第三年,冬。联盟四大船坞——雾城、香山洲、米里、山打根,在此刻全部进入了军工管制!一场疯狂的扩军备战,在繁荣的表象下悄然进行。
阿维德·贝内特,这位精明的犹太商人,利用他的“信用证”,成功获得了参观“雾城造船厂”的许可(他用三台德意志的精密车床,换取了为联盟运输木材的合同)。
而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彻底放弃了与这个联盟为敌的任何念头。
他看到一片钢铁的森林。在海湾的秘密船坞中,整整十二艘“海鹰贰代”重型护卫舰的龙骨,正在被同时铺设!
数千名穿着统一工装的工匠,在军官的监督下,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
远处,卡尔·施密特那台“海神壹型”动力核心(原型机的改良版)正发出震天轰鸣,驱动着巨型锻锤,将从槟城和南洋华商总会那里换来的生铁,锻打成坚固的锚链与炮管!
而在那片军工禁区的最深处,一座被“神射手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看守的干船坞内。
阿维德,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一眼,让他毕生难忘。
那是一艘……怪物。它没有高耸的桅杆,只有两根冒着浓浓黑烟的巨大烟囱。它的船身虽然是铁木。但在关键部位,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锻铁装甲!在它的尾部,一个巨大的螺旋桨传动轴,正被缓缓吊装到位。
卡尔·施密特,这位联盟的“工业之父”,正拿着一张被修改了无数遍的图纸,兴奋地咆哮着:“成功了!”
“潘利马偷走了我们的‘过去’,但我们已经抓住了‘未来’!”
“这艘船!”卡尔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沙哑,“它不再需要等待季风!它将是我们联盟第一艘‘铁甲巡洋舰’!”
与此同时,安缦的巨鲸堡里的“巨鲸武备学堂”。三年间,它已经为联盟培养了近千名拥有统一军魂的新一代军官!
联盟的“首席炮术长”鲍亢,正在对一群新入学的菜鸟们,进行“战前动员”。
“都给老子听好了!!”这个已经彻底爱上了数学的熊王,正用他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咆哮着,“你们要学会用脑子去打炮!”
“在我鲍亢的麾下!你们更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狗屁的‘精准打击’!那是我弟干的活!”
“我们重火力部队的信条!只有八个字!!”他猛地拉开身后的幕布!露出了那门由卡尔最新研制的、恐怖的12英寸“海神炮”!
“那就是——”
“‘射程之内!遍地真理’!!”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震天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安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