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被后世史学家称为“神迹的三十六个月”的时光。在这三年里,我们这台刚刚组装起来的、庞大而粗糙的战争机器,在授田令、融血令、移民策与、强军令、平权策等一系列超越时代国策的推动下,开始以一种令世界侧目的速度,疯狂运转,吞吐生息。
安南国,会安港。一艘破旧的广式三桅帆船“德顺号”,正绝望地停泊在码头的角落。船主林德,一个来自福建漳州的汉子,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
他倾尽家财,带着全族老小一百多口人逃出大清的饥荒,本想在安南讨个活路,却被当地官府视为“流民”百般勒索,带来的最后一点银子也被敲诈得干干净净。
“爹,阿妹又发起高烧了。”大儿子林武哽咽着,怀里抱着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女孩。
林德看着船舱里那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这个铁打的汉子,狠狠一拳砸在满是裂痕的船舷上,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天大地大,竟无他们这些“天朝弃民”的容身之地。
“林船主。”一个行动看上去不那么方便的暹罗水手,拄着拐杖凑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那边’试试。”
“哪边?”林德红着眼问。
“东边。”暹罗水手指向那片未知的大海,“去婆罗洲,找那面‘血色巨鲸’的旗帜。”
“艾萨拉联盟?”林德一惊,“那不是张保仔的海盗窝吗?”
“海盗?”暹罗水手笑了,那笑容充满了敬畏与向往,“我的朋友,那已经是三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马六甲的商人都叫那里‘应许之地’。”
“我上个月刚从他们的‘龙牙港’回来。”水手神秘地拍了拍自己那条假腿(一条做工精良的铁木义肢),“这就是他们的‘防疫健民司’免费给我装的!他们那里,缺人!缺一切会喘气的人!只要你肯干活,他们就给你土地,给你房子,给你在大清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尊重!”
林德的眼中猛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次日,他做出了一个豪赌。他卖掉了船上最后一点还能换钱的私物,买足了仅够航行十日的淡水和木薯,扬起了那面破烂的帆,驶向了那片代表着最后希望的东方。
半个月后,当“德顺号”几乎断粮,船上已经开始出现死亡时,一艘船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那简直是一座移动的、通体漆黑的海上堡垒!
它比林德见过的任何一艘大清水师的战船都要庞大、威严。船身线条流畅而充满了侵略性,侧舷那黑洞洞的、多达二十门的炮窗,如同巨兽的利齿,闪烁着冰冷的钢铁光芒。
最令林德窒息的,是船上那些士兵。他们穿着统一的、笔挺的黑色棉布制服,戴着三角军帽,手持着闪烁着寒芒的“艾萨拉壹型”火铳。他们的脸上,没有海盗的狰狞,只有一种钢铁般的纪律。
“前方帆船!立刻停船!接受检查!”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林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当那艘巨舰靠近,放下的小艇上,走下来的却是一名年轻的军官。他虽然也是华人面孔,但佩戴的臂章却显示,他隶属于“艾萨拉水警司”。
“船籍?姓名?来源地?”年轻的军官一边登记,一边让随行的“白衣卫”(防疫健民司)上船,开始给所有人分发清水和一种味道奇特却能迅速恢复体力的“鱼露米饼”。
“大人……”林德颤抖着跪了下去,“我们是逃难的……”
“站起来!”年轻的军官皱起了眉头,一把将他拉起,“在艾萨拉联盟的土地上,不准下跪!总长的《联盟法典》第一条,没了解过?”
他看着林德的登记册,点了点头:“漳州人,很好。识字吗?会驾船吗?”
“识几个字,祖传的舵手。”
“太好了。”军官的眼睛一亮,“林德,恭喜你。根据联盟移民策,你们全族,获准入籍。”
他拿出一份文件:“你们将被送往安缦进行为期十天的卫生检疫。然后,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去诗巫平原,按人头分田,那里刚完成了‘驯龙’水利工程,土地肥沃,但前两年免税,第三年起税一成三。”
“第二,”军官指了指那艘巨舰,“安缦的‘香山洲造船厂’和拉斐特总管的‘山打根皇家船坞’,都急缺熟练的舵手和造船工匠。你的家人可以分到城里的‘公租房’,你和你的儿子们,可以直接进入船厂当学徒。有薪水,管三餐,干满三年,你们就有资格申请购买属于你们自己的房产!”
林德,和他身后那一百多口本已陷入绝望的族人,怔怔地听着这一切。
土地。房子。工作。薪水。还有尊严。
这个铁打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他知道,暹罗水手没有骗他。这里,真的是应许之地。
三年间,像林德这样的“新移民”,成了一股洪流。无数在旧大陆(大清、欧洲、中东活不下去的华人、破产的欧洲工匠、被追杀的犹太商人、逃离土邦主压迫的阿拉伯人,拖家带口,涌向了这片以“法典”和“秩序”为承诺的土地。
联盟的总人口,在短短三年内,爆炸性地激增至五十多万!增加了接近二十多万人口。
安缦作为联盟首府,人口达到了十万;龙牙港作为联盟最大的港口和城市,人口超过十五万;山打根拥有六万人口和东部最繁荣的经济,仙本那三万;而内陆的定东城,也发展成一个近两万人的重要枢纽。;马罗船长下的北方三港总人口达到两万;差山荷的古晋人口超过三万;诗巫、米里、尼亚都有差不多两万;还有凤鸣城的一万多人。还有很多零散的新兴城镇都有源源不绝的人口涌进来。
和周围的苏丹国、部落,都是住在高脚屋里的村落,最大的也就几千人相比。艾萨拉拥有众多数万人的石头城,有下水道,有路灯,这对土着和西洋人来说都是“神迹”。随着人口的增加,联盟随时能动员三到五万的正规军。
更值得骄傲的是,艾萨拉联盟尽管人口还不算多,但是出产的钢铁,木材,作物等按人均来说,产值远远超过周边的国家。
联盟之内,华人占比超过百分之三十,马兰诺人、马来人、达雅克人、卡达山族、鬼面蛛母等部落、阿拉伯人、欧洲人、犹太人、吉普赛人……无数族群在此汇聚。我们的实际控制范围,已覆盖了整个婆罗洲北岸和东岸,以及大纳土纳岛,真正成为了南洋之心,一个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
人口,带来了劳动力,也带来了空前的繁荣。阿维德·贝内特,一名来自阿姆斯特丹的犹太钻石商人,在巴达维亚听闻了荷兰总督范德卡佩伦对艾萨拉联盟的敌视。但他,也听闻了联盟的“龙牙港”,是整个南洋唯一一座,对所有族群都完全开放,并且只收“十一税”的自由港!
“疯子才去那里。”他的荷兰朋友警告他,“那里是海盗张保仔的地盘!他会吞掉你所有的钻石!”
“不,”阿维德笑了,“一个能让华商总会和英国人同时为他背书的‘海盗’,他要的,绝不是我口袋里这点钻石。”
当阿维德的商船,缴纳了那笔低到不可思议的入港税后,驶入龙牙港时,他被震撼了。
在抵达之前,阿维德对这座由海盗建立的城市并不抱希望。在他的认知里,热带的港口总是伴随着腐烂的鱼腥味、满街的污水、成群的苍蝇以及潜伏在暗处的霍乱死神。巴达维亚是这样,马尼拉是这样,甚至连加尔各答也是这样。
然而,当他的船缓缓靠岸时,阿维德那敏锐的鼻子,却皱了皱。
“奇怪……”他喃喃自语,“没有臭味?”
空气中,除了大海特有的咸湿,竟然只有淡淡的石灰味和一种类似艾草燃烧后的清香。
阿维德带着助手走下码头。此时正值清晨卯时(早晨5点至7点)。
他惊讶地看到,在那宽阔的、由碎石和三合土铺就的平整街道上,一支穿着统一灰色短衫、口鼻处蒙着白色布巾的队伍,正推着一辆辆密封严实的木制板车,井然有序地穿行。
“那是运送货物的车队吗?”助手好奇地问。
“不,那是运送‘轮回之物’的车。”
回答他的,是负责码头接待的码头副主管。他看着阿维德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总长定下的规矩——‘五更清厕’。”
阿维德震惊地跟了上去。他看到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放着一个统一规格的、带盖的木桶(马桶)。那些灰衣工人动作麻利地将桶内的秽物倒入板车上的密封大桶中,然后竟然还掏出一勺白色的粉末(生石灰),撒入空桶内消毒,最后盖紧车盖,推向城外的发酵池。
整个过程,没有滴漏,没有恶臭,没有喧哗。
“上帝啊……”阿维德难以置信地扶了扶眼镜,“在伦敦,人们还在往窗外倒尿壶!而在这里,一群海盗竟然建立了比巴黎更完善的排污系统?!”
码头副主管自豪地说道:“这是我们总长在大清的时候就立下的铁律。他说:‘人吃五谷,必有秽物。秽物不除,瘟疫必生。’这些秽物运出城后,经过高温发酵,还会变成最好的农肥,送往种植园。总长管这叫‘变废为宝’。”
走入内城,阿维德的震惊更甚。
刚才下过一场暴雨,按理说,热带城市的街道此刻应该是一片泥泞泽国,污水横流。但龙牙港的地面,竟然已经快干了!
阿维德蹲下身,震惊地看着街道两侧那深深的沟渠。
那些沟渠用红砖砌成,上面覆盖着镂空的石板。透过石板缝隙,他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这是‘龙吸水’系统。”
正在巡视街道卫生的防疫健民司的女官走了过来。她一身干练的官服,腰间挂着“防疫司”的令牌。
“总长设计了‘雨污分流’的理念。”女官指着地下解释道,“这是暗管,连接各家各户的洗涤池,通往城外的沉淀池进行净化。”
“而且,”女官指了指地势,“总长利用了龙牙港本身‘北高南低’的地势,让所有污水都能自然流动,不留死角。在每一个转弯处,都设有‘存水弯’,防止臭气回流。”
阿维德听得目瞪口呆。
“存水弯?雨污分流?!”他激动地抓住了助手的肩膀,“记下来!快记下来!这简直是公共卫生的天才构想!这是对抗霍乱最坚固的盾牌!”
在街道的拐角处,阿维德看到了几个涂着不同颜色的巨大竹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