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此情无计(1 / 2)

这一个多月,是我来到南洋之后,最忙碌,也是收获最丰硕的一个多月。

在坤甸,我与兰芳大唐总长刘台二,达成了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南洋格局的“王者之盟”。从此,我们红旗帮,成了这个海外华人第一大国最尊贵的“御用护航力量”,也得到了他们武库之内,所有军火和技术的全力支持!

在槟榔屿,我与龙兴帮龙爷,这位掌控着马六甲地下秩序的枭雄,重新接上了线。我们不仅履行了当年的承诺,更将我们婆罗洲的特产,通过他的渠道,销往了更遥远的西洋!一条全新的、由我们主导的“黄金航道”,已然初具雏形。

而在米里和尼亚,阮舜朝、梁炳等一众老弟兄,也已彻底站稳了脚跟。军屯、贸易、练兵、筑城……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欣欣向荣。

我们,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海盗。

我们,已经成了一个拥有着稳固地盘、强大盟友、以及无限未来的,真正意义上的海上王国!

那是一个充满了疲惫,却也充满了满足感的黄昏。

我拒绝了所有头领的接风宴请,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回了那座位于“巨鲸堡”最高处的、属于我自己的住所。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栋由宋威他们亲手为我搭建的、简单的一间起居室。

我推开那扇由整块铁木打造的、厚重的房门。

一股冰冷的、充满了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桌子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我随手放在上面的那几卷海图,边角已经微微卷起。

墙角那个由缇娜亲手编织的、插着不知名野花的陶瓶里,那些美丽的花朵,早已枯萎凋零,只剩下几片干枯的、丑陋的黑色花瓣。

我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在我从尼亚石洞血战归来、同样疲惫不堪地回到这里的时候。推开门,迎接我的,是窗明几净的房间,是桌上早已备好的、热气腾腾的鱼汤,以及那个正哼着马兰诺族的小调,小心翼翼地为我整理着床上被褥的、充满了活力的娇俏身影。

我缓缓地走到床边,伸出手,掀开了那床用上好棉布制成的被子。

一股同样冰冷的、充满了灰尘和孤寂味道的气息,钻入我的鼻腔。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积满了灰尘的床沿之上,看着窗外远处那万家灯火,高声欢笑的海鹰城。

我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

我,终于想起了那件未了之事。

我,要去审讯那个金属面具杀手。

我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走进了位于“巨鲸堡”地底最深处的监狱。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霉味、海水咸腥味和……绝望的特殊气息。

我走过一排排关押着伊班战俘的牢房,那些曾经悍不畏死的猎头者,在看到我的瞬间,都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瑟缩到了角落里,不敢与我对视。

我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由整块巨石凿成的、唯一的单人囚室。

我亲自讯问。

我示意守卫打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此人的伤势已经痊愈。他静静地盘坐在冰冷的石床之上,上身赤裸,露出了那如同猎豹般精悍、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

但,他那张本该英俊的脸上,却留下了一道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狰狞的刀疤。

他的眼睛,却是被我废了。那双本该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早已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灰白眼白。

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他侧耳倾听,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如同自嘲般的笑容。

我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一张石凳,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你是我遇到过,最强的高手。”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你听得出来?”

他点了点头,“学武的人,会对同样学武的人的气息很注意。”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戚。”

郑戚。我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谁派你来的?”我问道。

“哪一次?”他反问道。

“杀郑一那次。”

“我是一个专业的杀手,没什么特别。”他淡淡地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乌石二和郭婆带让我杀郑一,我便去杀郑一。”

果然是他们!我心中那块悬了数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那这次呢?”我继续问道。

“苏丹让我杀你,我便去杀你。”他的回答,依旧是那般干脆利落。

“婆罗洲西边的文莱苏丹?”

“是。”

“为什么?”

“不知道。”郑戚摇了摇头,“我只负责杀人,不负责……问为什么。”

我点了点头。

我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已是阶下囚,虽然已成了废人,但骨子里,却依旧透露出一种属于顶级杀手的、纯粹的“职业性”的男人,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郑戚,”我缓缓开口,“你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卖命。”

“想不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愣住了。那双空洞的眼眶,“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困惑。

“你……什么意思?”

“郑戚,”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他那黑暗心防的力量,“你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卖命。”

“想不想……为自己,活一次?”

“意思很简单。”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你,为我做事。”

“我?”他自嘲地笑了,那笑声,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一个瞎子,一个废人,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要的,不是你的杀人技能。”我看着他,看着他那赤裸的上身之上,那些纵横交错、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新旧伤疤,“我要的,是你的作战技巧,经验,是你这一生从尸山血海之中,换来的东西。”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与他那空洞的眼眶,平视。

“郑戚,我们其实曾经是同一种人。”

我的话,让他那本已如同死灰般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颤!

“作为杀手,”我看着他,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讲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你们只认利益,没有根,也没有家。你们就像风中的浮萍,水上的落叶,今日受雇于张三,明日便可效命于李四。你们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和……兜里的银子。”

“但,你我心中都清楚。”我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这条路,终究是一条死路。你今日能杀人,不过是因为你比别人更快,更狠。但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一个比我们更快、更狠的对手。到那时,你们便会如同我们亲手杀死的那些人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无人问津的尸体。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强于自己的对手

我的话,如一把钥匙,狠狠地,撬开了他那颗早已被冰冷的杀戮所尘封的心!我看到,他那张本还带着几分自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摇!

“我曾经有这样一段经历,”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沧桑,“我,也是一个用命换钱的人。”

“那地方,叫‘黑拳擂台’。没有规则,没有兵器,只有最原始的、也最残酷的格斗。胜者,拿钱走人。败者,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当场毙命。”

“我,曾在那里,连续赢了九十九场。”我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我以为,我是那里的王。我以为,我天下无敌。”

“但,第一百场,”我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眶,“我被我信任的兄弟,为了巨额的赌金,在我的水里,下了毒。”

“我几乎死在了那个我曾以为永远不会倒下的擂台之上。”

我这番充满了背叛与死亡的、属于上辈子的黑拳格斗的经历,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郑戚他自己那同样充满了血腥与孤独的、如无根飘萍般的一生。

他心动了!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原本还充满了戒备和死寂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了起来!他那双被我废掉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知道,火候到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声音,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与威严。

“郑戚,你我,都曾死过一次。能再活过来,是上天的恩赐。”

“你虽然已经双目失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暗杀任务。”

“但是,你的经验,你对杀人技巧的理解,你对人体要害的洞悉,都还在!”

“这些,是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珍贵的财富!我不希望它们,就这样,随着你的这副残躯,一同烂在这阴暗的地牢里!”

“你可以,”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我们的格斗教官!”

“将你这一生的所学,都传授给我麾下那些的弟兄们!教他们,如何在这片人吃人的南洋之上,更好地活下去!”

“留在这里,”我朝着他,伸出了我的手,“不再为任何人卖命。只为自己,也为我们这个全新的家园而活。”

“成为这里,自由的一员。”

我这番充满了诚意和大度的话,如同一股温暖的、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那道防线。

他怔怔地,沉默。

良久,良久。

郑戚,这个一生都活在黑暗与杀戮之中的男人,终…朝着我这个毁了他的一切、却又给了他新生的“仇人”,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米里临走前,阮舜朝和阮福给我的建议,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