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巷戌时三刻,檐下白灯为记。”
字迹工整克制,但最后一笔有些潦草,似是在仓促间写成。
戌时天色将暗。米喇印借口“寻故友”,独自来到百花巷。这里原是哈密富户区,如今大多门庭破败。他走到巷底,果然见一处小院檐下挂着盏白纸灯笼。
门虚掩着。
院内葡萄架下坐着个人,背对院门,正在石桌上摆弄一副围棋。听到脚步声,那人没回头:“门后有茶,自己倒。”
声音温和,略带河南口音。
米喇印掩上门,瞥见棋局——黑子已被白子围死大半,但右下角有一处劫争,若能做活,可反杀白棋一条大龙。
“官子阶段了。”那人落下一枚黑子,“看似绝路,但还有个劫。”
棋子落定,他转过头。
是个面容清癯的文士,约莫三十五岁,穿着洗得发青的布衫。廊下灯笼的光映在他眼里,沉静得像深潭。
“米抚慰使。”他推过一杯茶,“路上辛苦了。”
米喇印没碰茶杯:“阁下是?”
文士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是半块玉佩,雕着云纹。他手指轻点玉佩缺口处,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御”字。
米喇印瞳孔微缩。出京前夜,陛下曾给他看过另半块玉佩。
“陛下让我问一句话。”文士的声音压得更低,“八年了,那颗棋子,还活着吗?”
米喇印缓缓点头:“活着,还在局中。”
“那就好。”文士长舒一口气,将棋盘推开,取出一卷羊皮地图铺开,“刘宗敏三日前抓了七个‘准噶尔探子’,关在城东地牢。这些人若在处斩前‘越狱’,还伤了刘宗敏的部下……”
“刘宗敏必疑准噶尔报复。”米喇印接口,“盟约自破。”
“越狱需要外应。”文士看向他,“我的人出不了营。”
“我来办。”
两人在葡萄架下商定细节。戌时三刻的梆子声传来时,文士忽然起身:“该走了。记住,若事败,你我从未见过。”
他吹熄灯笼,推开后院小门。月光下,米喇印瞥见他左手腕上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奇特,像被什么烙过。
回到驿馆,韩固正焦急等待:“大人,甘肃急信!”
信是孙传庭亲笔,只有十二个字:
“洪承畴遇刺,西南战启,速决西域。”
字迹潦草,显然写时急迫。
米喇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纸角时,他想起离京前陛下的那句话——
“大明的棋,要同时下在西北、西南两个棋盘上。一子慢,满盘输。”
窗外,哈密城的夜空无月,只有稀疏几颗星。
同一刻,城西某处僻静院落内,那个文士正将一封信绑在信鸽腿上。他抚过鸽子羽毛,低声道:“八年了……该收网了。”
信鸽振翅没入夜色。
三百五十里外的吐鲁番王府,李自成正在梦中皱眉。他梦见自己回到米脂老家,山坡上的谷子黄了,但他手里握着的不是镰刀,是一把滴血的弯刀。
贵阳总兵府内,秦良玉披甲而坐。她面前跪着三个水西土司使者,捧着降表。
老将军没接降表,只问:
“杀洪总督的,是不是安位?”
使者冷汗如雨。
烛火跳跃,映着秦良玉如铁的面容。
西域与西南,两盘棋同时落子。而执棋者的手,已在阴影中悄然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