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煞起九泉(2 / 2)

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王老棍家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他那个有些痴傻的侄子发出的。等人闻声赶过去,只见他侄子瘫坐在院子里,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语无伦次地喊着:“水……水鬼!满身是水!绿的……眼睛是绿的!”

还没等人们从这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村中祠堂方向又传来一阵惊呼。我们李家的祠堂,供奉着历代先祖的牌位,平日里是村里最庄严肃穆的地方。

我和几个胆大的村民一起跑向祠堂。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祠堂里面一片狼藉,供奉的牌位东倒西歪,散落一地,香炉也翻倒了,香灰洒得到处都是。而在祠堂正中央那面白色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歪歪扭扭、用某种暗红色粘稠液体画出的诡异符号!

那符号像字又像画,扭曲盘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不祥。暗红色的液体尚未完全干涸,正沿着墙壁缓缓往下流淌,像一道道血泪。

“是……是殃煞……它进村了!它到祠堂来了!”一个老人指着墙上的符号,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脸上血色尽失。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村民们最后的心理防线。祠堂被污,先祖不宁,这意味着那东西已经毫无顾忌,开始最直接的挑衅和侵蚀!

“完了……李家坳完了……”

“它下一个要害谁?是不是轮到我们了?”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李家坳陷入了一片末日般的混乱。

我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看着墙上那邪异的符号,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腥臭,心脏狂跳不止,手脚冰凉。手腕上的黑指痕,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冰针扎刺般的悸动。

它来了。

它不再满足于在暗处一个个地收割,它要彻底摧毁这里的一切。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狂风卷着雨星子,抽打在脸上,又冷又疼。整个李家坳死寂一片,之前的哭喊和混乱仿佛被这沉重的黑暗吞噬了,只剩下风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呜咽。

我和七叔公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踏上了通往后山的小路。七叔公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那光线在风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脚下尺许的范围,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扑灭。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本泛黄的古书和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桃木剑,脸色凝重得如同磐石。

我紧跟在他身后,怀里揣着那包救命的赤阳粉,胸口贴着的辟煞符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这丝毫不能驱散我心中的寒意。手腕上的黑指痕,此刻像一块冰,紧紧吸附在皮肤上,那股阴冷的气息正沿着手臂缓缓向上蔓延,让我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越靠近后山,周围的空气越是粘稠阴冷。风中带来的不再是泥土的清新,而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并且越来越浓。乱葬岗的方向,隐隐有幽绿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明灭,如同无数只窥伺的鬼眼。

“紧守心神,别被煞气侵扰!”七叔公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集中精神,跟着七叔公踏入了乱葬岗的范围。

一进入那片区域,温度骤降,仿佛一步从初秋跨入了严冬。脚下的泥土变得湿滑粘腻,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手中的灯笼光线急剧暗淡下去,只能勉强照见身前几步的距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黑暗。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的毛骨悚然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七叔公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罗盘。借着微弱的灯笼光,我看到那罗盘上的指针正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根本定不住方向。

“煞气太浓,扰乱了地磁。”七叔公眉头紧锁,收起罗盘,转而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周围的环境,“跟我走,注意脚下,感受煞气的流动方向,气浊而滞、阴冷刺骨处,便是核心所在。”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乱葬岗深处走去。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在这里都消失了,只有我们踩在泥泞和枯枝上的细微声响,以及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黑暗中,似乎有窃窃私语声在耳边萦绕,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只让人觉得心烦意乱,头晕目眩。

突然,七叔公猛地停下脚步,举起灯笼照向前方。

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荒草丛中,赫然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我们,身形僵硬,穿着一身湿漉漉的、沾满泥泞的蓝布褂子——是村长李富贵!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那身影开始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来。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就在他即将完全转过来的瞬间,七叔公猛地将手中的桃木剑向前一指,同时口中急速念动咒语:“阳明精星,威光大神,吐云吐气,照破幽冥!”

桃木剑上似乎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逝。

那“李富贵”的身影猛地一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晃动起来,随即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充满怨毒的尖啸,整个人形如同青烟般消散在原地,只留下一股更加浓烈的腥臭和几缕盘旋不散的黑色煞气。

“是煞气凝成的幻象,小心,它就在附近!”七叔公语气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继续前行,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没走多远,左侧的黑暗中又传来异响。只见王老棍的身影从一座坟包后漂浮而出,他的身体肿胀发白,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伸出乌黑的手爪,向我们飘来。

七叔公再次挥动桃木剑,配合着咒语将其驱散。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村子里之前死去的那些人,甚至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穿着古老服饰的诡异身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周围的黑暗中。它们或站或爬,或哭或笑,用各种扭曲的姿态向我们逼近,发出各种惑人心智的低语和嘶嚎。

这些幻象越来越密集,攻势也越来越凌厉。七叔公挥舞桃木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念咒的声音也开始带上一丝疲惫。那盏本就昏暗的灯笼,光芒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东西在用这些幻象消耗我们的精神和体力。

“七叔公!哪个方向煞气最重?”我大声喊道,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七叔公一剑劈散一个扑上来的黑影,喘着气指向右前方:“那边!那座塌了半边的坟!”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右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座比其他坟冢都要大上几分的旧坟,坟头已经塌陷了大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煞气正如同沸水般从洞口不断涌出!而周围的幻象,其源头似乎也正是那里!

就是那里!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看到七叔公快要支撑不住的焦急。我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包赤阳粉,撕开油布,对着前方蜂拥而来的幻象,以及那座塌陷的坟茔,用尽全力撒了出去!

暗红色的粉末迎风散开,如同泼洒出一片燃烧的星火。

“嗤嗤嗤——!”

一阵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剧烈声响骤然爆发!那些接触到赤阳粉的幻象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溃散成道道黑烟。就连那座坟茔洞口涌出的黑色煞气,也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剧烈地翻腾收缩了一下!

有效!

然而,我这举动也彻底激怒了潜藏在暗处的正主。

“嗷——!!!”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地底深处炸响!整个乱葬岗的地面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那座塌陷的坟茔洞口,黑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在那翻腾滚涌的浓稠黑气中央,一个模糊不清、完全由漆黑煞气凝聚而成的扭曲人形,缓缓升腾而起!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不断蠕动、变化着,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头颅和四肢的轮廓。在它应该是面部的位置,两点幽绿得令人灵魂冻结的鬼火,骤然亮起,死死地锁定了我和七叔公!

那就是“殃”的本体!积攒了不知多少年怨气的凶煞!

它甫一出现,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十倍、百倍的阴冷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我们身上!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胸口憋闷得几乎要吐血。手中的灯笼“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四周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无边墨色中熊熊燃烧,充满了对整个生世的憎恨!

七叔公猛地将我往后一推,自己踏步上前,将桃木剑横在胸前,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之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桃木剑吸收了精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如同一柄燃烧的金色火炬,暂时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与那殃煞本体的滔天黑气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孽障!受死!”

七叔公须发皆张,怒吼一声,手持金光闪耀的桃木剑,化作一道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团蠕动的、散发着绝望与死亡的漆黑阴影!

金光与黑气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轰——!!!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我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泥泞之中。

混乱中,我听到七叔公痛苦的闷哼,看到那桃木剑上的金光在浓郁如墨的黑气中左冲右突,明灭不定,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那殃煞发出的咆哮和七叔公念咒、怒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阵阵令人牙酸的能量激荡声。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帮忙,但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手腕上的黑指痕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那冰寒的气息几乎要将我的血液都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前方的争斗似乎分出了胜负。

七叔公的身影倒飞而出,摔落在我不远处,手中的桃木剑断成了两截,光芒彻底黯淡。他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鲜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而那团蠕动的漆黑殃煞,似乎也缩小了一圈,周身的黑气变得淡薄了一些,那两簇幽绿的鬼火也明显黯淡了不少。它悬浮在半空,发出一种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嘶鸣,死死地盯着我们,仿佛在酝酿着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攻击。

它慢慢地,朝着倒地不起的七叔公飘去。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七叔公不能死!

强烈的求生欲和一股莫名的愤怒支撑着我,我忍着剧痛,用尽最后力气从泥地里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七叔公,想要挡在他身前。

就在我靠近七叔公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原本飘向七叔公的殃煞,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调转方向,那双幽绿的鬼火瞬间锁定了我!不,是锁定了我手腕上那道漆黑指痕!

它似乎对我,或者说对我身上的标记,产生了更强烈的兴趣和……渴望?

它放弃了七叔公,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朝我扑来!

那两簇幽绿的鬼火在我眼前急剧放大,冰冷、死寂、充满了无尽怨毒的气息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甚至能“看”清那黑气中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嘶嚎的人脸!

我下意识地抬起带着黑指痕的左臂格挡。

就在那漆黑殃煞接触到黑指痕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没有想象中的冲击,也没有被吞噬的痛苦。

那道漆黑指痕,突然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一股庞大无比、冰冷彻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熟悉感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接触点,蛮横地冲入了我的脑海!

无数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我眼前飞速闪过……

倾盆的大雨……泥泞的山路……失控的牛车……男人惊恐的脸……女人的尖叫……翻滚……剧烈的疼痛……黑暗……冰冷的泥土掩埋下来……窒息……无边的怨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救我……恨……好恨……

这些陌生的记忆碎片,携带着滔天的怨气,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外来的、冰冷的洪流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那扑到我面前的殃煞本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发出的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咆哮,而是一种混合了痛苦、迷茫和某种难以言喻激动的尖锐嘶鸣。它周身的黑气不再稳定,时而膨胀,时而收缩,那两簇幽绿的鬼火也明灭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它……似乎在挣扎?

就在我与这股庞大怨念艰难抗衡,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细微的金针,刺破混乱,传入我的耳中:

“青娃子……守住灵台……用你的血……点在指痕上……快!”

是七叔公!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提醒!

血……点在指痕上……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疼痛让我混乱的意识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抬起右手,将涌出的鲜血,狠狠地点在了左手手腕那道滚烫、并且开始像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漆黑指痕之上!

滋——!

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灼热与极致冰寒的剧痛,从手腕处猛地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疼。嘴里满是血腥味。

天,已经蒙蒙亮了。雨不知何时停了,灰白色的天光勉强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狼藉的乱葬岗。

我挣扎着坐起身,首先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道漆黑如墨的指痕,依然存在。

但是,它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深不见底、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而是变成了一种深灰色。而且,那股一直如影随形、冰寒刺骨的感觉,也减弱了大半。

我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那座塌陷的坟茔依旧,洞口不再有黑气涌出。周围那些诡异的幻象也全部消失了。

七叔公躺在不远处,呼吸微弱,但胸膛尚有起伏,他还活着!

而那团恐怖的、由纯粹怨气煞气凝聚而成的殃煞本体……不见了。

它消失了?是被消灭了?还是……

我踉跄着爬起来,走到七叔公身边,费力地将他扶起。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疲惫到了极点,但看到我还活着,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七叔公,那东西……”我急切地问道。

七叔公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暂时……退去了……你的血……加上它残留的意念冲击……让它陷入了混乱……但,它没散……”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腕那变淡的指痕上,眼神复杂无比,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

“青娃子……”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微弱却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那‘殃’……那怨念里……有你们家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但仅仅是这半句,已经让我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们家的?

什么意思?

那积年的老殃,那充满了无尽怨恨的意念,那想要将我吞噬的东西……

和我们家……有关?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扶着气息微弱的七叔公,站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依旧弥漫着淡淡腥臭和绝望气息的乱葬岗上。

天光晦暗,四周死寂。

手腕上,那道灰色的指痕,像一个诡异的烙印,一个未解的诅咒,一个连接着恐怖过去的秘密通道,冰冷地贴在我的皮肤上。

它只是暂时退去了。

而它,和我们家,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不为人知的关联?

风声掠过荒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又像是一声来自九泉之下,充满恶意的、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