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和战场老将的漠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用他那惯常的、毫无波澜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段将军方才说了,某家只知护卫殿下周全。至于查案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校尉瞬间变得紧张的脸,
“自有国法,自有章程。刀剑认人,法度更认理。”
那校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如同被冷水当头浇下。
李大亮这话,比段志玄的怒骂更让他心头发寒!
这摆明了是油盐不进,公事公办!
他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再多言,端着酒杯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宴席终于接近尾声。
华灯初上,都督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喧嚣的丝竹和劝酒声渐渐散去,官员们带着酒意,在仆役的搀扶下纷纷告辞。
李承乾也回到了为他准备的精美院落。
他脸上那点应酬式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屋内灯火通明,李大亮如同标枪般侍立在一旁。
“如何?”
李承乾沉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大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回禀殿下,钦差符节已出示。城外东西两处大营主将虽略有迟疑,但未敢抗命。凉州军主力营盘及城中各处要害城门、武库、粮仓,均已由末将麾下亲兵持符节接管防务!凉州原有值守军士,暂时集中安置于校场营房,严加看守,不得随意走动。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他汇报得干脆利落,每一个步骤都透着军人的铁血与效率。
兵权,是此行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凶险!
必须在第一时间牢牢掌控!
李承乾微微颔首,这一步棋,算是顺利落子。
他目光转向门口。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段志玄那魁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动作轻盈得与他那庞大的体型极不相称。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憋屈和怒火!
他身上带着尘土和夜露的气息,显然是刚从都督府核心区域潜行回来。
“殿下!”
段志玄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书房!李佑良那狗贼的书房,末将带人翻了个底朝天!”
李承乾和李大亮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脸上。
段志玄喘了口粗气,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妈的!确实有暗格!藏在书柜后面,做得极其精巧!但是!”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牙关紧咬,
“空的!里面他娘的连根毛都没有!干干净净!像是刚被水洗过一样!那狗东西果然‘打扫’过了!”
空的?!
李承乾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宇文化及宴席上那句“打扫得太干净”如同魔咒般瞬间回响在耳边!
李佑良的动作,果然快得惊人!
或者说,他从得知自己被弹劾、太子要来查案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毁灭证据的行动!
书房暗格空空如也,这几乎坐实了他心中有鬼!
但也意味着,最直接的物证线索,被掐断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名负责城防警戒的李大亮麾下亲兵校尉在门外沉声禀报:
“殿下!李将军!段将军!有紧急军报!”
“进!”
李大亮沉声道。
校尉推门而入,单膝跪地,语速飞快却异常清晰:
“禀殿下!半个时辰前,城东烽燧斥候用灯语急报!城外西北方向,约三十里,野狼谷附近,发现小股不明身份骑兵活动!人数约在两百上下!行踪诡秘,忽聚忽散,不似吐谷浑惯常掠边小队!烽燧守军已加强戒备,请将军示下!”
不明身份骑兵?
野狼谷?
三十里?!
李承乾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被这几个关键词猛地拨动!
连接上了!
路途中那张写着“客人将至、货已备齐、按老地方处置”的密信!
“老地方”,野狼谷?!
“客人”,他李承乾已经抵达!
“货已备齐”,这伙不明身份的骑兵?!
“处置”,是要动手了吗?!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机,如同实质般从西北方向的黑暗中席卷而来!
原来,对方所谓的“处置”,不仅仅是指毁灭证据的“打扫”,更是指在这“老地方”野狼谷,准备了“货”,等着对他这位“客人”进行最后的“处置”!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
凉州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他望向西北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群山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充满嘲讽的弧度。
“好快的‘老地方’!”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碎裂,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处置’得可真够干净利落!”
书房空空如也的暗格,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
城外三十里蓄势待发的神秘骑兵,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凉州城下,第一回合的交锋,已然在无声中完成。
对方反应之快,手段之狠绝,远超预期!
李承乾缓缓关上窗户,转过身。
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烧起更加炽烈也更加冰冷的火焰。
兵权在手,证据已失,杀机已现!
这场凉州大戏的帷幕,终于在血腥味的笼罩下,真正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