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试探?
这山崖落石,就是赤裸裸的谋杀了!
目标很明确——阻止他去凉州,或者,直接让他死在路上!
他走下马车,拍了拍段志玄紧绷如铁的胳膊:
“段将军,辛苦了,先疗伤。”
又对李大亮道:
“李将军,处理现场,厚葬牺牲的兄弟,抚恤加倍。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这山谷!”
队伍带着伤员和牺牲者的遗体,在一种悲愤而肃杀的气氛中,加速离开了险地。
天色渐暗,错过了官驿,只得在一处荒废已久的破庙暂时歇脚。
破庙残破不堪,蛛网密布,神像早已坍塌,只余半截泥胎。
夜风穿过破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鬼哭。
亲兵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燃起篝火,布下岗哨。
经历了白天的惊魂,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李大亮亲自检查了庙内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埋伏,才让李承乾进入。
段志玄则像一尊门神,抱着他那把横刀,直接坐在了破庙唯一还算完好的门槛上,铜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外面。
亲兵取来水囊和干粮。
李承乾接过一个亲兵递来的水囊,拔开塞子,正要饮用。
篝火跳动的光芒映在水囊口的水面上,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颜色变化,瞬间被他捕捉到了!
那水似乎比正常清水的颜色,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淡薄的蓝绿色?
极其微弱,若非他前世学习化学知识做实验养成的对颜色变化的敏锐,加上此刻篝火的光影角度,几乎无法发现!
李承乾的动作猛地顿住!
心脏骤然一缩!
毒?!
他没有声张,若无其事地将水囊凑到嘴边,假装喝了一口,实则嘴唇紧闭,连水汽都没沾到。
一股淡淡的、被刻意掩盖的、类似苦杏仁的气味极其微弱地飘入鼻腔!
虽然被水本身的味道掩盖了大半,但结合那抹异常的蓝绿色是某种含铜的剧毒?
还是氰化物类?
在这个时代,能搞到这种毒,并且用得如此隐秘绝非寻常手段!
他不动声色地将水囊放下,拿起一块硬邦邦的胡饼,慢慢啃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个递水给他的亲兵。
那亲兵一脸疲惫,正和同伴分食干粮,眼神坦荡,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是他。那么是水源?
还是中途被人动了手脚?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破庙内一张张疲惫而警惕的脸。
李承乾慢慢咀嚼着干硬的饼,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对方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隐蔽。
驿站纵火是混乱中制造机会?
落石是物理毁灭?
现在是悄无声息的毒杀?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他不能声张。
下毒者可能就在附近监视,也可能就隐藏在队伍之中!
打草惊蛇,只会让暗处的毒蛇藏得更深。
他站起身,走到李大亮身边,很自然地拿起李大亮放在脚边的水囊,掂量了一下:
“李将军,孤这水囊似乎漏了,借你的用用。”
不等李大亮反应,他已拔开塞子,凑到鼻端,同样嗅到了那股极其微弱的、被掩盖的苦杏仁味!
李大亮的水,也有问题!
李承乾心中寒意更甚。
对方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若无其事地将李大亮的水囊放下,又走到门口段志玄身边:
“段将军,辛苦了,喝口水。”
他拿起段志玄放在手边的水囊,同样检查——同样有那微弱的气味和颜色异常!
李承乾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拿着段志玄的水囊,假装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说道:
“这水放久了,有些陈味。去,把我们带来的、还没开封的那几个水囊取来,给大家分分,换换口味。”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由他心腹亲兵看守、贴着特殊封条的箱子。
那亲兵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几袋贴着封条、明显是刚从长安带出、尚未开启的水囊被取来分发下去。
李承乾、李大亮、段志玄以及所有核心人员,都“喝”上了新水。
至于那些被下了毒的水囊,被李承乾以“有异味,留着洗马”为由,不动声色地收拢到了一起,由心腹严密看管起来。
夜深人静,除了篝火的噼啪声和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破庙内外一片死寂。
李承乾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毫无睡意。
他确认宇文化及和丰德彝都已睡熟,对守在身边的李大亮和段志玄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李大亮无声地移动到破庙门口,接替了段志玄的位置,锐利的目光监视着外面。
段志玄则猫着腰,如同灵活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李承乾身边蹲下。
李承乾用极低的气声,开门见山:
“水里有毒。”
段志玄瞳孔猛地一缩,拳头瞬间攥紧,骨节捏得发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但硬生生忍住了没出声。
李大亮背对着他们,身体似乎也僵硬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监视外面的目光更加锐利如刀。
“非常隐秘的毒,无色无味,若非孤偶然察觉水面颜色有极细微的变化,嗅到一丝被掩盖的苦杏仁气,也险些中招。”
李承乾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对方的手段,越来越毒辣隐蔽了。”
“是谁?!”
段志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李承乾摇摇头:
“不知。但目的很明确。”
他看着跳跃的篝火,火光在他幽深的眼眸中明灭不定,
“驿站失火,制造混乱,可能是想趁乱下手,也可能是试探我们的反应和防卫力量。山崖落石,是赤裸裸的物理灭杀。而这水中下毒则是阴狠的绝户计!有人不想我们活着走到凉州,更不想我们有机会查清那里的任何真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段志玄愤怒的脸,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向外面无尽的黑暗:
“这路上的‘意外’,绝非偶然。背后之人,能量不小,且对官道驿站、我们的行程安排,甚至亲兵换防取水的细节,都了如指掌。驿站驿卒,山崖死士,还有这下毒之人要么是同一张网上的爪牙,要么就是有人能精准地调动沿途这些暗桩。”
“殿下是说……”
段志玄眼中凶光闪烁,拳头捏得咯咯响,
“队伍里有内鬼?还是有人的手,能伸得这么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宇文化及和丰德彝休息的方向。
“内鬼未必在我们东宫亲卫中,他们大多是跟随殿下多年的忠勇之士。”
李大亮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依旧背对着他们,仿佛在自言自语,
“但能如此精准掌握我们行程、驿站、水源更换时间的,除了我们内部,就只有中书令和尚书右仆射两位随行重臣,以及他们身边的人了。”
破庙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无形的猜疑和冰冷的杀机,如同这破庙里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心底。
李承乾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宇文化及那张永远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丰德彝那副谨小慎微的表情……
天蒙蒙亮,破庙内外的寒气尚未散尽。
队伍已经收拾停当,准备继续赶路。
经历了昨夜的投毒惊魂,虽然李承乾没有声张,但核心的几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
李大亮指挥亲兵将那些被下毒的水囊仔细封存好,准备找机会秘密查验毒药来源。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负责外围警戒的一名亲兵小队长,突然押着一个穿着驿卒服饰、却显得鬼鬼祟祟、拼命挣扎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禀报殿下!李将军!段将军!”
小队长单膝跪地,
“卑职在庙后树林巡哨,发现此人形迹可疑!他躲在树后,窥视我们营地,一见卑职靠近就想跑!身手颇为灵活,不像普通驿卒!”
被押着的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精瘦,此刻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地躲闪,嘴里嚷着: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小人……小人是前面驿站新来的驿卒,是……是驿丞大人派小人来看看,问问贵人是否还需要什么补给……”
“放屁!”
段志玄一声暴喝,如同炸雷,震得那人浑身一哆嗦。
段志玄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那驿卒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他,那股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新来的?补给?爷爷我昨天差点被石头砸死,晚上水里有毒,今天一大早你就跟个耗子似的在林子后头探头探脑?说!谁派你来的?!”
那驿卒被段志玄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语无伦次:
“没……没人派……小人真是驿卒……饶命啊将军……”
“搜!”
李大亮冷喝一声,根本懒得废话。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驿卒按倒在地,从头到脚仔细搜查。
驿卒拼命扭动挣扎,但哪里挣得脱如狼似虎的亲兵。
很快,一名亲兵从他贴身内袋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卷!
“将军!有东西!”
李大亮接过纸卷,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检查了油纸有无异状,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用极细的毛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客人’将至,‘货’已备齐,按‘老地方’处置。”
段志玄凑过来一看,浓眉拧成了疙瘩:
“这他娘的什么鸟语?客人?货?老地方?搞什么鬼名堂?”
李大亮将纸条递给走到近前的李承乾,脸色凝重:
“殿下,暗语。”
李承乾接过纸条,目光落在那一行鬼画符般的字迹上。
篝火的余烬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眼神。
客人?
是指他们这一行人?
还是特指他李承乾?
货已备齐?
什么货?
刀枪?
弓弩?
毒药?
还是埋伏的人手?
老地方是凉州城内的某个据点?
还是这西行路上的某处险地?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绝不仅仅是一次暗杀警告,更像是一份即将执行、针对他们的死亡通知单!
他捏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条,眉头紧紧锁起,仿佛要穿透这简单的几个字,看清背后那张狰狞的罗网。
西行之路,风波骤起,而这,恐怕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杀局,正随着这“客人”的临近,在某个“老地方”,悄然张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