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西行路上风波起(1 / 2)

长安城巍峨的城墙在漫天黄尘中渐渐模糊成一个巨大的灰色剪影。

李承乾坐在宽大却异常颠簸的太子车驾内,感受着车轮碾过官道时传来的沉闷声响。

离京三日,繁华鼎沸的帝都气息早已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开阔却也愈发荒凉的关陇地貌。

风卷着干燥的尘土,时不时拍打在车帘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车驾前后,是肃杀严整的东宫六率精锐。

甲胄在并不算炽烈的秋阳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马蹄踏地,卷起滚滚烟尘。

队伍最前方,并辔而行的两人,如同定海神针,牢牢护卫着车驾的安全。

左边是太子左卫率李大亮。

他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坐在马背上却稳如山岳。

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刻着风霜和沉稳,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道路两侧的每一片树林,每一处土丘。

他话不多,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但那股久经沙场、洞悉危机的气息却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周围的亲兵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右边则是太子右卫率段志玄。

与李大亮的内敛截然不同,段志玄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身形高大,肩宽背厚,虬结的肌肉即使隔着明光铠也能感受到其蕴含的爆发力。

古铜色的脸上,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颧骨,非但没有破坏其英武,反而平添了几分剽悍之气。

此刻他正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这过于“平静”的旅途感到不耐,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老李,”

段志玄的声音如同他的性格,洪亮直接,打破了行军队列的沉闷,

“你说陛下这次让咱们哥俩护着殿下,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凉州李佑良那厮,若真敢造反,直接发兵平了他就是!何须殿下亲冒风险?”

李大亮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一处稀疏的树林,声音低沉平稳:

“志玄,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李佑良手握重兵,扼守要冲,若无真凭实据,贸然兴兵,西疆震动,吐谷浑、吐蕃那些狼崽子岂会坐视?殿下此行,查证为首,震慑为辅。”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者,殿下身边,未必太平。”

段志玄浓眉一挑:

“你是说路上会有人使绊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储君的主意?”

“小心无大错。”

李大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握紧了腰间的横刀刀柄。

队伍沉默地前行。

傍晚时分,一座官道旁的驿站出现在视野里。

这是计划中今晚的宿营地。

驿站不大,但还算规整,驿丞带着几个驿卒早已诚惶诚恐地跪在门外迎候。

一切似乎井然有序。

车驾入内,亲兵接管防务,安排岗哨。

李承乾在驿站正厅简单用了些饭食,便回到安排好的上房休息。

宇文化及和丰德彝住在相邻的厢房,同样早早熄了灯。

夜渐深,驿站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走水了!走水了!马厩!马厩走水了——!!!”

凄厉的嘶喊声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几乎是喊声响起的同时,李大亮魁梧的身影已如猎豹般从李承乾房门外值守的位置弹射而出!

他并未第一时间冲向火光冲天的马厩方向,反而如同一堵墙般死死挡在李承乾紧闭的房门前,眼神锐利如电,扫视着黑暗中每一个可能扑出的角落!

同时厉声喝道:

“段志玄!护住殿下!任何人不得靠近!亲卫队,分两队!一队救火,一队封锁驿站所有出口!擅闯者,格杀勿论!”

“得令!”

段志玄的咆哮声如同惊雷炸响,他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狂风冲到李大亮身边,呛啷一声,横刀已然出鞘半尺,寒光闪闪,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杀气腾腾地盯着四周。

东宫精锐反应极快,瞬间分成两股,一股扑向浓烟滚滚、火光摇曳的马厩,一股则如铁桶般将太子居所和核心区域围得水泄不通,刀枪出鞘,弓弩上弦,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李承乾也被惊醒了。

他猛地坐起,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映照进来的跳跃火光和纷乱人影。

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是意外!

这火来得太突兀,太猛烈!

他迅速披衣起身,没有贸然开门,而是贴近门缝,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混乱。

火势最终被扑灭,损失了几匹驮马和一些草料,人员倒无大碍。

驿丞和驿卒们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哭喊着“失职”、“死罪”。

宇文化及和丰德彝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

“殿下受惊了!下官万死!”

宇文化及快步走到李承乾门前却被段志玄的刀锋挡在几步之外,语气充满了“关切”,

“这驿站驿丞实在该死!管理不善,竟致此祸!请殿下严惩!”

李承乾这才缓缓打开房门。

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目光扫过跪地求饶的驿丞,又掠过宇文化及那张写满“忠心”的脸,最后落在李大亮身上:

“李将军,火因可查明?”

李大亮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回殿下,非天干物燥自燃。起火点有三处,间隔数丈,几乎同时引燃。现场有浓重的火油气味。是人为纵火。”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疑。

“什么?!”

段志玄双眼瞬间充血,猛地踏前一步,手中横刀直指那抖如筛糠的驿丞,

“狗贼!说!谁指使你干的?!想烧死殿下不成?!”

驿丞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

“将军饶命!殿下饶命啊!小人……小人真不知情!借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太子殿下啊!这驿站……这驿站小人接手才半月,前任驿丞……前任驿丞因病暴毙了……”

“暴毙?”

李承乾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幽深。

时间点,太巧了。

他摆摆手,阻止了段志玄的逼问:

“罢了,将他收押,严加看管,连同所有驿卒,一并细细审问。李将军,段将军,加强戒备。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即刻启程。”

“是!”

李大亮和段志玄同时应道。

段志玄狠狠瞪了那驿丞一眼,才命人将其拖走。

宇文化及在一旁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殿下,看来这凉州之行,果然凶险暗藏。不知是何方宵小,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莫非是那李佑良……”

李承乾淡淡打断他:

“中书令不必妄加猜测。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门外,宇文化及脸上的忧色缓缓褪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

接下来的两天,队伍行进在愈发崎岖的山路上。

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凝重。

亲卫们几乎人人手不离刀柄,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丛林。

李大亮更是将警戒提到了最高,他几乎不眠不休,亲自带队在前方探路。

第三天午后,队伍进入一段狭窄的山谷。

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仅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官道蜿蜒其中。

阳光被高耸的山壁切割,在谷底投下大片的阴影,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李大亮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前方崖壁上一片看起来有些松动的巨大岩体,又侧耳倾听着风声。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志玄,”

他低声对身边的段志玄道,

“带人护住殿下车驾,缓行通过。我带一队人,去前面看看那块石头。”

段志玄会意,立刻调转马头,指挥亲兵将李承乾的车驾护在中间,刀盾手举起盾牌,警惕地注视着上方。

李大亮带着十余名身手最矫健的亲兵,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快速向那片可疑的岩体下方靠近。

就在他们距离岩体还有二三十丈远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岩石滚落、碰撞的轰鸣!

不是李大亮盯着的那一块!

而是在车驾队伍正上方,另一处看似坚固的崖壁上,数块磨盘大小、棱角狰狞的巨石,裹挟着无数碎石沙土,如同崩塌的山峦,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砸落!

目标,直指被亲兵簇拥在中间的那辆明黄色太子车驾!

“殿下小心!!!”

段志玄目眦欲裂,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狠狠撞向最前方那块眼看就要砸中车顶的巨石!

“给老子——开!!!”

段志玄的咆哮在山谷中回荡,他全身力量凝聚于肩臂,竟是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撞偏了那块最致命的巨石!

巨石擦着车顶边缘轰然砸在旁边的官道上,深深嵌入地面,碎石飞溅!

与此同时,其他亲兵也反应神速!

盾牌手怒吼着将大盾死死顶在头上,组成一片钢铁穹顶!

长矛手不顾碎石如雨,奋力向上刺击,试图格挡或改变较小落石的轨迹!

“噗噗噗!”

碎石如同冰雹般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块稍小的石头砸中一名持盾亲兵的手臂,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亲兵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却死死咬住牙关,半步不退!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十数息。

烟尘弥漫,碎石满地。

车驾被盾牌和亲兵的身体死死护住,除了车顶被几块小石头砸出凹痕,车体并无大碍。

段志玄落地,一个趔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然刚才那惊天一撞也让他受了内伤,但他浑不在意,抹了把嘴,冲到车驾旁,声音嘶哑: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车帘猛地被掀开,李承乾脸色铁青地探出身。

他看着周围一片狼藉,看着受伤却依旧挺立的亲兵,看着嘴角带血的段志玄,再看看地上那几块狰狞的巨石,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直冲头顶!

“孤没事!”

他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投向已经带人冲上旁边山崖的李大亮方向。

很快,李大亮脸色阴沉地返回,手中提着两个早已气绝身亡、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尸体,扔在地上。

两人都是被利箭穿喉而死,手法干净利落。

“殿下,人死了,灭口。”

李大亮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指着其中一人微微弯曲的手指上沾染的、与旁边岩缝里发现的残留物颜色一致的粉末,

“是木炭灰。他们用火烧水淋配合楔裂法搞裂了岩体。这路,不太平。”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极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包括脸色发白、惊魂未定的宇文化及和丰德彝。

段志玄看着地上的尸体,再看看那几块差点要了太子命的巨石,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块碎石上,将其踢得粉碎,咆哮道:

“混账!下作!不敢露面的宵小之徒,只敢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敢尔!有种出来跟你段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

他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憋屈和狂暴的杀意。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驿站纵火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