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不再是虚无的深渊,也不是传说中吞噬万物的混沌之海,而是冰冷坚硬的石板。
韩林抱着陆雪琪踏入这片空间的瞬间,便被一股死寂到极致的气息包裹。
这里是归墟,亦是青云门那座千年祖师祠堂之下,一个从未被任何典籍记载过的暗室。
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的腐朽气息,混合着尘埃的涩味,呛得人几欲窒息。
他环顾四周,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森然巨兽的肋骨,向着黑暗深处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
这些书架上并非整齐的书册,而是堆满了残破的竹简、龟裂的玉版、以及无数被烈火燎烤过的纸张残骸。
它们是青云门历代以来,所有被判定为“错”而被焚毁的功法、心得、禁术的遗骸。
就在这片如坟场般的寂静中,一点点微光从积年的灰尘中挣扎着浮现,在空中缓缓聚集成行。
那字迹如哀悼的萤火,在死寂中浮动,带着万古的悲凉与不甘。
“错法三千卷,焚者万古寒。”
韩林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里就是他为伪天道准备的最后战场。
那自诩完美、抹杀一切“错误”的存在,一定会来。
因为它绝不允许证明它自身存在过“瑕疵”的证据留存于世,而他即将写下的,便是那最致命的证据——一封本不该存在的“绝笔信”。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气若游丝的陆雪琪轻轻放在暗室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石台上。
石台冰冷,仿佛承载了此地所有的寒意。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韩林深吸一口气,从祠堂的香炉中抓出一把积攒了千年的香灰,那灰烬冰冷而沉重。
他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在自己心口一划,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滚落,精准地滴入掌心的香灰之中。
嗤的一声轻响,血与灰瞬间交融,化作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粘稠液体,散发着血的腥甜与灰的死寂。
他从一堆残骸中,抽出一片还算完整的残破竹简,以指为笔,蘸着这独一无二的“墨”,开始在竹简上书写。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刻意。
那起笔的顿挫,收笔的锋锐,尤其是捺笔处那独有的、带着一丝清冷决绝的弧度,无一不是在模仿他看过无数次的、属于陆雪琪的笔迹。
他写的只有两个字:绝笔。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识海深处,那道仅存的守碑人残念幽幽低语,声音仿佛来自时间的另一端:“小子,记住了。她识海中残留的那一点灰核碎片,是伪天道亲手种下的‘完美’印记,如今虽已破碎,却也因此成了最能映照它的镜子。你要做的,就是让它相信这封信是她所留,它要抹去的,是她的‘错误’。在那一刹那,她残存的本能会去抵挡对自身痕迹的抹除,那一挡,便是生机。”
韩林在心中沉重点头,目光落在陆雪琪平静的睡颜上,心中默念:她从来不怕死,她只怕我相信了它的谎言,怕我以为她真的背弃了一切。
我不能让她带着这种冤屈沉睡。
就在他心念电转的瞬间,整个归墟暗室的空气凝固了。
没有预兆,没有华丽的登场。
前方的空间陡然扭曲,仿佛一块无瑕的锦缎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扯开一道裂口。
裂口之后,是纯粹的、极致的虚无。
紧接着,一道剥离了所有色彩、温度与情感的纯粹灰光,从裂口中激射而出!
那灰光并非针对韩林,也不是针对陆雪琪的肉身。
它的目标无比明确,直指石台上的那枚写着“绝笔”二字的竹简!
这是伪天道终极意识的降临,它不在乎生灵的死活,它只在乎概念的存续。
它要做的,就是从根源上销毁这封“绝笔信”,将这个“错误”彻底从因果中抹去!
速度快到连思维都无法追及。
千钧一发之际,石台上的陆雪琪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焦距。
她并未真正清醒,这只是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应激反应。
面对那道足以湮灭神魂的灰光,她仿佛感觉到了某种针对自己的天敌,身体本能地做出了最熟悉的动作。
她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僵硬而迅疾的格挡姿态,简单,却蕴含着她千锤百炼的剑意。
她的掌心,恰好挡在了灰光与竹简之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灰光撞上了她看似脆弱的识海屏障,那屏障之上,一点残存的灰核碎片骤然亮起,仿佛一面被擦亮的古镜。
下一刻,令整个空间都为之战栗的景象发生了。
那道纯粹的灰光,竟如被镜面完美折射,没有丝毫损耗,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狠狠地反射了回去,正中那道空间裂口!
“不——可能!她已经被净化!她怎么可能……”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震惊与痛苦的尖啸从裂口深处传来。
那声音扭曲、破碎,仿佛无数个声音的叠加。
韩林眼中寒芒一闪,冷笑道:“你忘了,错字,才最懂错字。”
话音未落,那道被反射的灰光在裂口处轰然炸裂!
空间剧烈地震荡,灰色的能量风暴向四面八方席卷,将无数书架上的残卷吹得漫天飞舞。
而在那爆炸的核心,伪天道的本源,终于被迫彻底暴露在韩林面前。
那是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茧状物。
它由无数道散发着圣洁光芒的丝线编织而成,每一根丝线都仿佛是一句“完美无瑕”的誓言,构建出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秩序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