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爹战死那会儿,我在村外砍竹子。”少年的声音发颤,“等我跑回家,他已经闭着眼了。
我想喊他,想骂他不等我,可娘说哭了不吉利...“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开始抖,先是小声抽噎,接着变成号啕。
窑里的火“轰”地蹿高尺许,金红色的纹路顺着石缝爬上来,像只无形的手覆在他背上。
少年哭到喘不上气时,小满递过帕子。
他攥着帕子抬头,眼睛亮得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原来...哭完这么轻松。”
第七个哭日,石台前围了半村人。
老陶匠捧着裂成三瓣的陶拍挤到前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我烧了四十年窑,人人喊我老张头,可我大名叫张守拙!”
泪滴砸在陶拍的裂纹上,焦黑的土缝里突然钻出株嫩芽。
芽尖托着枚拇指大的陶印,朱砂填的“张守拙”三个字还带着湿气。
老陶匠捧着陶印,哭得像个孩子。
小满站在人群最后,看见陶知悄悄绕到每个哭泣者身后。
她起初只是抬手,又放下,再抬手时轻轻环住那颤抖的肩——没有法术,没有地脉共鸣,只是最笨拙的拥抱。
当夜,小满梦见顾微尘跪在满地陶片里。
她穿着前世的靛蓝工装,指尖沾着金漆,正往残鼎的缺口处描花纹。
“修不到的地方,就留个缺口。”顾微尘头也不回,“让风进来,让雨进来,让该流的眼泪流进来。”
小满惊醒时,袖中的泥铃正轻轻震颤。
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出三个影子——是新显的字迹,笔画间带着陶土未干时的柔润:“别怕痛。”
她推开门,见陶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怀里抱着那个总被说“不会哭”的婴儿。
陶知的手指抵着婴儿的下巴,轻声哄:“呜——呜——”
婴儿张着没牙的嘴,发出含混的呜咽。
陶知笑了,眼角的泪却落下来,滴在婴儿的小手上。
月光裹着她们,像裹着两粒刚出窑的素胎,带着暖烘烘的生涩。
“当——”
远处传来更漏声。
小满正要回屋,忽听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青石板,又停在篱笆外。
她望着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听见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外乡的软腔,轻轻叹:
“可算找到能修它的地方了。”
(院外竹影晃动,隐约可见一盏陶灯的轮廓,灯腹裂着蛛网似的细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