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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师父,今天我没修好(1 / 2)

院外竹影晃动,那盏裂着蛛网纹的陶灯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外乡妇人的软腔又轻又颤,像被夜风吹散的蛛丝:“听说西山有能修万物的听裂者,我这盏灯...能请小先生看看么?”

小满隔着篱笆望过去。

妇人穿青布衫,袖口沾着星点泥渍,鬓边插朵半蔫的野菊,怀里的陶灯用蓝布裹了三层,露出的灯腹处,裂纹从灯口蜿蜒至灯底,像条冻裂的溪流。

她记得前几日山下来了商队,许是商队里的人说起过陶知的本事。

“阿姐。”陶知不知何时站到小满身侧,发顶的泥铃轻轻晃,“她在抖。”

小满这才注意到,妇人扶着篱笆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因常年劳作泛着青白,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草屑。

她推开门,夜风卷着陶窑特有的土腥气涌出来:“婶子先进屋吧,天凉。”

妇人慌忙低头行礼,蓝布裹着的陶灯在怀里颠了颠,她立刻用另一只手托住,像护着什么活物。

进了堂屋,陶知搬来竹凳,妇人却不肯坐,把陶灯轻轻搁在八仙桌上,解蓝布的手指发僵,解了三次才解开。

“这是我阿娘传给我的。”妇人抚过灯腹的裂纹,“那年我阿爷过七十大寿,全家十二口围在火塘边,就点着这盏灯。

后来阿爷走了,几个叔叔伯伯为分田契闹得翻了脸,阿娘带着我改嫁,走的时候只抢出这盏灯。“她的拇指蹭过一道较深的裂纹,”这里是大叔叔砸的,他说’这破灯照不亮钱眼‘,就往地上摔。“

陶知凑近些,鼻尖几乎要碰到灯身。

她的眼瞳是浅茶色的,像浸了茶的陶片,此刻正随着裂纹的走向轻轻转动。

小满注意到她的指尖在身侧蜷成小拳头,指节泛白——这是她想触碰却又克制的信号。

“小先生。”妇人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求您让它完整,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我阿娘临终前攥着这灯说,要是哪天灯修好了,就是全家能坐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了...我想让她走得安心。“

小满要扶她,却被她躲开。

陶知忽然伸手,指尖悬在灯上方半寸处,又猛地收回来,像被烫到似的。

她转身跑向灶房,泥铃在身后叮铃作响。

“陶知?”小满追过去,见她蹲在灶前,抱着那个总被说“不会哭”的婴儿,额头抵着婴儿软软的发顶。

婴儿正啃她的衣袖,口水洇湿了一片。

陶知的肩膀轻轻抖着,哼起一支调子,哀婉得像秋雨打在瓦上。

那调子小满从未听过,尾音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哽咽,像是把没说出口的话都揉进了旋律里。

“这是...”小满轻声问。

陶知抬头,眼里蒙着层水光:“灯在说。”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灯的方向,“它说阿爷临终前攥着灯哭,说‘好好的家,怎么就散了’;大叔叔喝醉了砸灯,边砸边喊‘爹眼里只有这破灯,没有我’;阿娘抱着灯跑,被门槛绊倒,膝盖磕出的血渗进灯缝里...”她低头亲亲婴儿的额头,“还有,阿娘走的时候,灯在床头照着她的脸,她最后一口气是叹着‘修不好了’咽的。”

小满忽然想起昨夜的梦,顾微尘说“修不到的地方,就留个缺口”。

她回到堂屋,那盏灯的灯底果然有块暗红污渍,指甲盖大小,在月光下泛着褐锈色——是干涸的血。

第三日清晨,晨雾未散,妇人就跪在堂屋门口,额头抵着青石板:“小先生,求您了。”陶知端着一碗桂花粥从灶房出来,看见这情形,脚步顿住。

她捧着碗走到妇人面前,蹲下来,用沾着粥香的手指碰了碰妇人的手背。

“疼。”她轻声说,指了指灯,又指了指自己胸口,“不想听。”

小满心头剧震。

陶知从前总是什么都接,别人的喜、别人的悲、别人藏在裂缝里的秘密,她全往自己心里收,像块永远吸不满的海绵。

可现在,她摇着头,用最笨拙的口齿说出“不想听”,眼尾还沾着晨露似的泪。

“婶子。”小满蹲下来,把妇人扶起来,“这灯,我们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