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余烬未散,冷雾如纱,缠绕在烬医坊斑驳的屋脊之间。
地窖深处,归墟阵图仍在微微震颤,仿佛大地之下有某种古老的心跳尚未平息。
顾微尘睁开眼时,额间石灯残玉泛着幽冷的光,像是从梦境中带回了一缕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她指尖尚染着昨夜书写安魂纹的血痕,干涸发暗,却依旧清晰——那一笔一划,是她以自身精血为墨,替亡魂勾勒安宁的凭证。
原心玉灵盘踞在她腕上,青丝般的身躯忽然剧烈扭动,细小的蛇头昂起,对着地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
“渊底有声……在叫你。”它的灵识直接撞入她的脑海,带着不容忽视的警示。
顾微尘眉心微蹙,目光落在陈樵等人身上。
他们已自昏沉中苏醒,面色苍白,眼神空茫。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们胸口那由她亲手绘制的护心纹,正缓缓渗出缕缕黑雾,如蛛丝般垂落,钻入地板缝隙——仿佛被什么从地底悄然牵引。
这不是复苏,是召唤。
她立刻起身,声音清冷却不容置疑:“闭坊,禁入。谁也不得进出,直至我归来。”
话音未落,她已取来一面古旧铜镜。
镜面斑驳,映不出人影,唯有执尘术运转于双目之间,神识沉凝如针,反照天地隐秘。
镜中景象骤然扭曲。
一片血色荒原浮现,黄沙浸染猩红,尸骨横陈。
万魂匍匐于一道裂开的地缝之前,头颅低垂,口中齐声低语,声音叠成洪流,直贯识海:
“引路者……该你来了。”
顾微尘瞳孔微缩。
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但这一次,它不再模糊,而是带着宿命般的重量,压在肩头。
她收镜,转身走向院中。
七盏油灯早已备好,依北斗方位静置,中央则立着那尊残破石灯——当初从家族废墟拾得,布满裂痕,灯芯枯槁,却始终不灭。
她割破指尖,鲜血滴入灯芯。
刹那间,火焰腾起,由橙转青,焰心竟凝成一线微光,如针般刺破晨雾。
风止。
院中落叶悬停半空。
冥河童自虚空中浮现,无面的小脸迎着青焰,纸灯轻晃,声音如寒泉滴石:“你要逆行魂隙?生魂不得渡冥,违者神识永堕,万劫不复。”
顾微尘望着那青焰中延伸出的一道微弱光桥,它如丝如线,直指北方幽冥渊方向,仿佛连接着两个本不该交汇的世界。
她轻轻摇头:“我不是来抢命的。”
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我是来修链的——他们不该替别人还债。”
话音落下,石灯嗡鸣,残躯震颤,似有所应。
就在此时,脚步声自廊下传来。
陵不孤立于门前,肩披晨光,手中紧握那本空白名册。
他双眼清明,再无煞气遮蔽,可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沉重。
“你若进去,便是逆轮回律。”他声音低沉,字字如铁,“我刚清了识海,不想再看你一个人背所有因果。”
她回头看他,目光平静如深潭。
“有些事,必须由我来做。”她说,“他们因我而活,也因我而被盯上。这不是救,是还。”
她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钉状残片,刻满锢魂篆,边缘崩裂——正是昨夜从他魂中抽出的那一枚魂钉。
她将它嵌入石灯底座。
“这钉曾镇住‘钥匙’,如今我要用它做‘引子’。”她低声说,“让幽冥渊知道,来的人,不是闯关者,是修复者——是持钥之人。”
石灯猛然一震,青焰暴涨三尺,光桥瞬间稳固,如藤蔓攀援向北,贯通天地气息。
冥河童抬头望天,纸灯熄灭又复燃,轻声道:“渊门将动……三日之后,子时初刻。”
顾微尘没有回应。
她只是静静看着那道通往幽冥的微光,仿佛已看见深渊彼端的哀嚎与沉默。
风起了。
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动那盏残灯的火苗。
火光摇曳,在墙上投下她独行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像是一道预兆。三日后,子时初刻。
北境断崖之上,天地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