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云凝了,连星月都隐入厚重的灰雾之中。
唯有一道裂痕自地心撕开,横亘百丈,深不见底。
幽冥渊口如巨兽之喉,吞吐着阴寒刺骨的气息,夹杂着远古亡魂的哀嚎,在空中织成一片凄厉的低语之网。
顾微尘独自立于崖边,黑袍猎猎,发丝被无形之力撩起。
她手中托着那盏残破石灯,灯芯燃着青焰,火焰极静,却仿佛在无声呐喊。
脚下的大地轰然震动,一道青铜身影自深渊浮出——渡厄鬼使,肩扛断戟,面具覆面,周身缠绕着千层执念形成的锁链,每一步踏出,皆令虚空震颤。
“逆命者止步!”他的声音如雷贯耳,震荡神魂,“此门不通生魂!擅入者,神识永堕,不得超生!”
顾微尘不答。
她只是缓缓跪坐下来,将石灯置于身前。
从怀中取出一小坛观微浆——那是以九种灵虫泪、百年冷玉髓与她自身精血炼制的引火之物。
坛盖开启刹那,一股清冽又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她倾倒少许于灯芯,火焰猛地一跳,由青转白,再化为近乎透明的琉璃色。
火光映照下,她眉心那枚血玉骤然亮起,与灯辉交相共鸣。
刹那间,虚空中浮现出一幅残缺阵图投影——线条斑驳,结构错乱,却透出一种久远而庄严的秩序感。
正是归墟阵的一角,曾在烬医坊地窖中镇压魂钉的核心图纹。
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渊壁之上,白骨嶙峋处,一道佝偻残灵悄然浮现。
它通体由碎骨拼接而成,眼窝空洞,枯手颤抖着伸出,轻轻触碰那虚影中的某条纹路。
“匠门……”它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的回响,破碎不堪,“未绝?”
话音未落,残灵便如沙雕遇潮,寸寸崩解,消散于风中。
渡厄鬼使伫立不动,但握戟的手微微收紧。
戟尖轻抬,指向她咽喉,却又缓缓偏移。
“你走得了这一关,”他沉声道,“还有九百怨等着你。”
顾微尘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惧意,唯有清明如刀。
她一步踏入魂隙。
刹那间,万魂扑面而来,似潮水,似利刃,撕扯她的神识、经脉、五感。
冥河在脚下奔涌,漆黑如墨,河面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粗大铁链,每一根都深深扎入岸边白骨堆砌的碑石之中,链端铭刻着一个个名字——那些曾被枉杀、被遗忘、被强押还债的孤魂。
她盘膝坐于河岸,取出原心玉灵赠予的千年温玉片,指尖凝聚执尘术意,一笔一划,刻下第一道护心纹拓印。
随后,割破食指,以精血为墨,沿着断裂的纹路,逐笔修补。
每修一线,便有百魂哭嚎扑来,啃噬她的神识;每补一符,就有阴风穿体,冻彻骨髓。
她不闪不避,只专注如初春细雨润土,一丝不苟。
第六日夜,天穹裂开一道紫痕。
她取出半幅染血衣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九百个名字——那是她在魂隙中一一辨认、记录下的受困者之名。
她将袍投入冥河。
火起。
不是凡火,而是由她心头一口本源真气点燃的净魂之焰。
刹那间,河面逆流三息,黑链寸寸崩解,碎作尘埃。
无数模糊身影自水中升起,面容不清,却齐齐向她躬身,无声叩谢。
远处,渡厄鬼使缓缓收戟,后退三步,单膝触地。
“此灯……”他低语,带着从未有过的敬意,“非引魂,乃送魂。”
而就在此时,顾微尘眼中倒映的冥河深处,一块沉没已久的碑角缓缓升起,被火光照亮。
其上两个古字斑驳难辨,却透出苍茫威压——
匠临。
她还未及思索,神识忽如断线之鸢,坠入黑暗。
当意识再度回归,已是三天之后。
她躺在烬医坊内室榻上,呼吸微弱,面色苍白如纸。
窗外晨光熹微,照在她左手——指尖不知何时染上了淡淡的黑气,像墨汁渗入雪中,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更诡异的是,每当夜深人静,那指尖竟会自行抽搐,仿佛……在模仿某种古老的刻纹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