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山道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一深一浅,走向烬医坊的方向。
顾微尘缓步而行,肩上披着半幅残破的灰袍,眉心那点幽蓝火焰在晨光中微微跳动,像是刚从极寒深渊里带回的一缕不灭之火。
她身后,陵不孤安静地跟随着,步伐虽稳,却透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僵硬——他的呼吸依旧绵长,可每一步落地,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烬医坊的门轻轻推开,陈樵站在门槛内,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却睁得极大,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仿佛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消散。
“我梦见了……”他声音沙哑,指尖微微颤抖,“好多人都站在碑前,哭着说不想回去。有个穿铁甲的老将军说——‘修天的人走了,守门的疯了,只剩孩子点灯’。”
话音落下,屋内骤然一静。
炉火噼啪一声炸响,惊起梁上积尘。
原心玉灵倏然从袖中窜出,青丝小蛇般的身躯盘旋半空,尾尖轻颤,似感应到了什么不可言说之物。
顾微尘没有回应陈樵,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一角归墟阵图。
羊皮卷边早已磨损,墨线斑驳,可就在方才还空无一字的留白处,如今竟多出了一串名字——整整三十七个,排列整齐,字迹湿润未干,墨色泛着诡异的暗红,宛如新血写就。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九百执灯者的名录。这是新增的……亡魂。
“有人在冥河底等你登记。”原心玉灵贴上她指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们不是自愿来的……是被拖下去的。”
顾微尘沉默片刻,将阵图小心收起,转身步入内室。
陵不孤倚门而立,黑纹虽退,额角却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抬手探向他识海,神识如丝,悄然潜入。
刹那间,她的意识仿佛坠入一片破碎星空。
无数裂痕贯穿其魂体,如同古瓷崩裂,而最深处,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嵌在识海缝隙之中,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细密符文——那些纹路她认得。
锢魂篆。
失传千年的灵匠禁术,专为封印“异质命格”所铸。
传说唯有以活人精魄为引,才能激活其蚀神之力。
可这枚钉子……不该存在。
它不该钉在他身上。
“你们当年封的不是灾星……”她低声自语,指尖抚过他太阳穴,触感冰凉,“是钥匙。”
真正的禁忌,从来不是他的命格,而是他所连接的东西。
而这枚钉子,正在缓慢瓦解他的本源意识。
若不拔除,三年之内,魂魄必溃;即便苟延残喘,也将沦为无智傀儡,任由某种更古老的存在借壳重生。
她必须动手。
当夜,地窖深处。
一座微型归墟阵悄然布成,以她自身精血为引,七盏残灯围成环形,灯焰呈青灰色,摇曳间映照出墙上扭曲影子,如同无数伸向虚空的手。
陵不孤躺于阵心,闭目不动,衣襟敞开,露出胸前尚未完全褪去的黑纹。
他呼吸平稳,可神魂已开始震颤——那枚魂钉,正因阵法牵引而苏醒。
顾微尘蹲下身,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镊子,通体由陨星铜打造,曾用于修复千年青铜剑刃。
此刻,它是她唯一的工具。
唯有“执尘术”。
以心为尺,以意为刀,一点一点,剥离锈蚀,还原结构,如同修复一件濒临湮灭的国宝。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神识,在他额前缓缓画下一划。
青蚨剑出鞘寸许,她割破指尖,蘸血为墨,逆向书写安魂纹。
一笔落下,陵不孤猛然抽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第二笔,他额角青筋暴起,煞气如潮涌动,冲撞阵壁。
第三笔,他双眼骤睁,瞳孔全黑,口中发出不属于人类的低吼,四肢绷紧欲挣,却被她一手死死按住心口。
“别动。”她声音极轻,却如铁铸,“我知道你在痛。但你要信我一次——就像我信这世间仍有未毁的纹路。”
她的手稳得可怕,一笔一划,皆精准落位,速度极慢,每一笔都耗尽心神。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阵图上,晕开一小片暗痕。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第四笔完成。
陵不孤终于再度陷入昏沉,但这一次,不再是抗拒,而是沉入记忆深处——那扇被尘封多年的门,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画面浮现:漫天大雪,族地祠堂外,孩童跪于石阶,浑身是伤。
族老高声宣判:“天煞临世,血光之灾!”
母亲扑出人群,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刀光闪过。
血溅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