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病势沉重,当此危难之际,河北不可一日无主啊!”郭图率先打破沉默,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应早定嗣君,以安军心民心!”他眼神闪烁,时而扫向审配,时而瞟向帐外,显然是想先争取主动。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烛火被从帐缝钻进的寒风吹得剧烈晃动,将众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每个人眼底的算计都无所遁形。
马延立刻接口,他往前踏出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气强硬如铁:“自古立嫡以长,三公子显甫,聪慧英武,常伴主公左右,深得主公喜爱,名正言顺,当继主公之位!”他是袁尚的铁杆支持者,话音刚落,帐内几名支持袁尚的将领便纷纷附和,声音响亮,显然是早有准备。
“荒谬!”中郎将高干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青瓷茶杯应声倒地,茶水溅湿了他的锦缎袍角,他却浑然不觉,怒视着审配,“长公子显思,年长有功,在青州抵御曹操,保障粮道畅通,此乃实打实的功劳!他沉稳干练,熟知军政,方是众望所归!”高干是袁谭的舅父,自然要为袁谭争位,他身后几名青州出身的将领也跟着怒斥,帐内顿时吵作一团,言辞愈发激烈,甚至有人伸手去拔腰间的佩剑,若非顾及榻上的袁绍,早已刀剑相向。
逢纪袖手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目光在争吵的众人之间扫过。他既不帮审配辩解,也不反驳高干,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混乱,越乱,才越有机会让袁尚渔人得利。
躺在榻上的袁绍,被这嘈杂的争吵声惊醒。他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视线模糊地扫过帐内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这些人,有的是他一手提拔的谋士,有的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将领,如今却为了一己私利,在他病榻前形同水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
他想开口呵斥,想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醒这些糊涂人,想亲口说出自己属意的继承人,但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烧红的棉絮,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他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腔的旧伤,嘴角溢出了一丝暗红的鲜血,滴落在白色的锦被上,像一朵朵凋零的花。
“主公!”众人见状,这才暂时停止争吵,慌忙围上前。逢纪伸手想扶他,却被袁绍虚弱地挥手推开,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无力地落在榻沿上,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立嗣之议,在这混乱与争吵中,不了了之。没有明确的结果,只有更加深刻的裂痕和猜忌。帐外的寒风依旧呼啸,烛火渐渐微弱,帐内的众人沉默地站着,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敌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
消息被严密封锁,但高层之间的紧张气氛却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军中扩散。支持袁谭的将领开始暗中调动青州的兵力,将粮道上的士兵换成自己的心腹;支持袁尚的审配则下令加强邺城的防务,严禁青州方向的人进入城中,双方的壁垒愈发分明。
而那位依旧坚守在粮道上的长公子袁谭,直到数日后,才通过郭图暗中派遣的心腹,拿到了一封染着墨痕的密信。当时他正在巡查一处粮囤,亲卫悄悄将他拉到粮囤后的阴影里,递上密信。袁谭展开密信,指尖刚触到“主公病重,立嗣未决”八个字,便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握着密信的手都微微颤抖。
他快步走进空旷的营帐,帐外传来士兵们搬运粮食的吆喝声,更衬得帐内寂静得可怕。“父亲……病重?立嗣未决?”他喃喃自语,密信的边角被他捏得褶皱不堪,“显甫在邺城,近水楼台,父亲一旦不测,我岂不是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他猛地想起“甄三”之前的谋划——“广结豪杰,静待时变”。那时他以为“时变”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今才知,这“时变”竟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望着远处连绵的粮车和忙碌的士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
当即对着守在外面的亲卫沉声道:“速召王修、吕旷、吕翔入帐,不得让任何人知晓!”亲卫领命而去,他转身回到帐内,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手指沿着粮道的路线缓缓划过,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与邺城的辛评和“甄三”取得联系,否则,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河北的天,真的要变了。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卧病在床、意识模糊的袁本初,以及他那两个虎视眈眈、已然剑拔弩张的儿子。糜兰在邺城布下的网,正静静等待着这最终时刻的来临,只待时机一到,便将这混乱的袁家势力,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