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东南麓的隐秘山谷中,晨曦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蜿蜒的冰川融水溪流上,泛起细碎的金光。谷地中央,临时搭建的应急帐篷群如同雨后冒出的蘑菇,悄无声息。最大的指挥帐篷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半夏被安置在中央的多功能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十条传感器线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微弱的呼吸在氧气面罩上留下浅淡的雾气。周卫国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布满裂痕的石像,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侧屏幕上起伏微弱的心电曲线,每一次波峰跌宕,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帐篷帘被掀开,高天岳队长和吴启明博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高天岳的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脸上新添的伤疤还渗着血丝,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吴启明则抱着便携终端,眉头紧锁,屏幕上的数据流映在他镜片上,一片混乱的光斑。
“情况怎么样?”高天岳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周卫国没有回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但吴博士说……她的脑波活动几乎静止,像是……意识自我封闭了。”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握着半夏冰凉手指的掌心沁出冷汗。
吴启明走上前,将终端屏幕转向他们,上面是林半夏复杂的脑部扫描图和能量频谱分析。“不仅仅是封闭,更麻烦的是这个,”他指着图谱中一团纠缠不清、如同乱麻的能量信号,“仪式结束时那股庞大的能量冲击,以及她强行引导‘深渊’意识的反噬,在她大脑皮层和松果体区域留下了……类似‘信息淤积’的创伤。这些无法被正常代谢的能量碎片,像病毒一样不断复制、干扰她的正常神经活动,甚至……可能正在侵蚀她本身的记忆和人格基底。”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通俗点说,她的‘自我’正在被仪式中吸收的那些混乱信息和‘深渊’残留的冰冷意识碎片淹没。如果不能尽快疏导,最终可能……要么脑死亡,要么……变成被混乱意识驱动的空壳。”
帐篷内死一般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高天岳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方舟’遗迹里那么多上古科技,就连一点能用的都没有?”
“有,但风险极大。”吴启明调出另一份数据,“遗迹数据库里提到一种非常古老的神经疏导技术,叫做‘意识潜航’。原理是利用一个意识清醒的‘引导者’,通过深度神经接驳,主动进入受创者的意识海,帮助她梳理和‘归档’那些混乱的信息碎片,相当于……一次意识层面的精密清创手术。”
“我去。”周卫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接口,目光坚定地看向吴启明,“告诉我该怎么做。”
“卫国,你冷静点!”高天岳按住他的肩膀,“你刚经历恶战,身体和精神都濒临极限!这种技术听起来就极其凶险,万一你在里面迷失,或者被那些混乱意识污染,就是两条人命!”
“高队,我没有选择。”周卫国轻轻挣开他的手,目光重新落回林半夏毫无生气的脸上,“把她从塔克拉玛干带出来时,我发过誓。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得去。何况……”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她的意识海里,现在一定很冷,很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吴启明看着周卫国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叹了口气:“技术上……确实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和半夏多次血脉共鸣,精神频率有天然的亲和性,成功率会高那么一点点。但正如高队所说,风险无法估量。‘引导者’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在对方的意识世界里,你可能会直面她最深的恐惧、创伤,甚至是……被‘深渊’扭曲的、对你充满恶意的幻觉。你必须时刻记住你是谁,你的目标是什么,一旦自我认知动摇,就会被一起困住。”
“我明白。”周卫国点头,“需要准备什么?”
“我需要时间调试神经接驳设备,这需要大概六小时。”吴启明指向帐篷角落那台从遗迹废墟中抢救出来、布满裂纹的方形仪器,“同时,你必须尽可能休息,恢复体力。我会给你注射一种特殊的神经兴奋剂,它能提升你的精神敏感度,但药效过后会极度虚弱。另外……”他深吸一口气,“我会尝试在外部监控你们的脑波,如果出现不可控的崩溃迹象,我会强行断开连接,但那可能会对你们双方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知道了。”周卫国只回了三个字,然后对高天岳说,“高队,外面就交给你了。山谷的防御……”
“放心。”高天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没人能打扰你们。我去安排警戒,你们……一定要成功。”说完,他深深看了林半夏一眼,转身大步走出帐篷。
(意识潜航:破碎之海)
六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周卫国平躺在另一张医疗床上,太阳穴和胸口贴满了传感器。林半夏的床与他并排,中间连接着那台闪烁着幽光的神经接驳仪。吴启明最后检查了一遍参数,对周卫国立点了点头。
“卫国,记住,你是‘锚点’,是灯塔。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牢牢抓住带她回来的念头。”
周卫国闭上眼,感觉到冰凉的药剂注入血管,随即意识开始模糊、下沉,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海。不知过了多久,脚下触到实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破碎景象和扭曲声音构成的灰色沙滩上。头顶是混沌翻滚的乌云,脚下是如同镜面般倒映着支离记忆的“海水”,海浪无声地拍打着岸边,每一朵浪花碎裂,都飞溅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和嘈杂的声响——有童年时母亲温柔的呼唤,有图书馆初遇时半夏惊愕的眼神,有爆炸的火光,有赫连博士疯狂的狞笑,更多的是无数扭曲的、充满痛苦和恶意的幽暗阴影,那是“深渊”留下的污染。
这就是半夏现在的内心世界,一片濒临崩溃的记忆荒原。
周卫国定了定神,开始沿着海岸线艰难前行,呼唤着她的名字:“半夏!林半夏!能听到我吗?”
他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很快就被风声和浪涛声吞没。没走多远,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沙滩上哭泣,背影瘦弱无助……那是幼年的半夏。
“小半夏?”周卫国心中一痛,蹲下身轻声呼唤。
小女孩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恐惧:“卫国哥哥……好多怪物……我好怕……”
“别怕,我来了。”周卫国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头,女孩却惊恐地后退,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一缕青烟。周卫国的手僵在半空,心沉了下去。这里的每一个记忆碎片都脆弱不堪。
他继续深入,景象越发诡异。时而看到少年时代的半夏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时而看到她独自一人在深夜因为印记灼痛而蜷缩颤抖,时而又看到“深渊”意识模拟出的、周卫国冷漠抛弃她甚至举枪相对的恐怖幻象。每一次,他都必须凝聚全部意志,大声告诉那个幻象中的“半夏”:“那是假的!看着我!我是周卫国!我来带你回家!”他用他们共同的记忆碎片作为武器……第一次并肩作战的默契,她在他受伤时笨拙的包扎,黑暗中相互依偎的体温……这些细微而真实的片段,像利剑般刺破虚假的幻影。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每破除一个幻象,他都感到自己的精神体一阵摇晃。但他不敢停歇,沿着那些尚未被完全污染的记忆线索,一步步向意识海的深处跋涉。
(内核:冰封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