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的东北,入了冬,风就跟刀子似的。我们红旗公社坐落在一片白桦林边上,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刚过,地面就冻得硬邦邦的。
我在公社供销社当售货员,这差事在当年算是个美差,起码不用下地干活。供销社不大,三十来平米,货架上却摆着全公社的紧俏物资——布匹、白糖、香烟、火柴、煤油,偶尔还会有几瓶白酒。这些东西,都是凭票供应的,少了一针一线,我都得担责任。
可最近,店里出了怪事。
每天早上开门,总发现少点东西——半斤红糖、一包“大生产”香烟、几尺布票对应的棉布。奇怪的是,门窗都完好无损,钱匣子里却总会多出几分几角的旧钱币,那种早在市面上不流通的、边缘磨得发毛的纸分币。
起初我以为是哪个孩子恶作剧,但很快排除了——孩子哪能搞到早已不流通的旧币?向公社书记汇报,他皱着眉头抽完半支烟,最后说:“再观察观察,别声张,影响不好。”
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供销社闹鬼的传言在公社里悄悄流传。老人们说,那是“肚里空”,一种饿死鬼,生前吃不饱,死后也要偷吃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北风刮得紧。我决定在供销社里蹲守一夜,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作怪。下午,我特意去找了公社里最年长的刘老爷子,向他打听这类怪事。
刘老爷子裹着破棉袄,蹲在自家炕头,听我说完,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小子,咱这地界,旧社会饿死的人多了去了,死后不安生也不稀奇。六零年那会儿,不也......”他突然刹住话头,猛吸一口烟袋,“有些事,知道了就行,别深究。”
这话说得我心里发毛。六零年,我才十岁,但也隐约记得那时饿死的人不少,公社后山还有片乱葬岗。
天黑透后,我猫身在供销社柜台后面,身上裹着厚棉大衣,旁边放着公社借我的老式手电筒和一柄铁锹。窗外月亮惨白惨白的,桦树林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冷逐渐渗透进骨髓。我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凌晨一点多,眼皮开始打架。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我屏住呼吸,慢慢探头望去。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它站在布匹柜台前,身形佝偻,衣衫褴褛,依稀能辨认出是件打满补丁的棉袄,但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它的脸——青白青白的,像蒙了一层霜,眼眶深陷,没有一点活人气。
它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我浑身汗毛倒竖,紧紧握住手中的铁锹,手心全是冷汗。那东西似乎没察觉我的存在,慢慢转身,走向放白糖的柜台。它走路没有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风。
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舀了一些白糖进去,又取了一包“大生产”香烟,然后走到放钱的盒子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轻轻放了进去。
我壮着胆子,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来。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面容——消瘦、苍老,约莫五十多岁,眼睛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
“我......我只是想弄点吃的。”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声,“家里孩子快不行了。”
鬼也有孩子?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同时注意到它拿的东西确实都不多,刚好够应急。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情绪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