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在泥土上划了几道:“可惜他只见到了纽约的灯火通明,却忽略了匹兹堡钢厂里的血汗;只赞叹芝加哥的繁荣商贸,却看不见南方棉田里的艰辛。”
“适之先生常说,全盘西化才是救国之道。”李先生若有所思。
周辰将枯枝折为两半,“他推崇的美国,是经过他学者理想过滤后的美国。他看到了宪法、看到了三权分立,却没有看清这背后是钢铁大亨、石油巨头的角力场。
1932年军队在华盛顿镇压退伍老兵‘酬恤金进军’运动时,可曾讲过什么民主?胡佛总统下令开枪的那一刻,与我们所批判的旧军阀又有何本质区别?”
李先生轻轻颔首:“这么说来,你们二人看到的,确实是同一个美国的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周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所以我才说,我们要学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科学技术、管理方法,而不是将那一整套产生于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制度奉为圭臬。
我们要走的路,必须建立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建立在对这五万万同胞最深沉的责任之上。”
李先生闻言,脸上的严肃神情终于彻底化开,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
他摆摆手,语气里透着无奈:“周先生,不瞒你说,听你讲这些工业、技术,实在是有些吃力。
当年在学堂里,那些物理、化学的公式符号,在我看来简直如同天书,学起来真是要了老命。与你讨论这些,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有些跟不上趟喽。”
周辰一听,立刻做出一副深受“冤枉”的表情,语气夸张地回应:
“李先生,您这话说的,好像我在这儿‘不讲武德’,专门用数理化欺负老同志似的!实话告诉您,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
当年上物理课,除了对着窗外发呆,脑子里盘算些风花雪月的句子,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电路图在我眼里比八卦阵还复杂,化学方程式更是如同鬼画符。”
这番坦诚的“学渣”自白,让两位在宏观战略上挥斥方遒的人物,瞬间在微观科学的困境前找到了共鸣。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先前讨论国际大势的凝重气氛,被这些许窘迫冲淡了不少。
笑过之后,周辰的神色恢复了认真,他诚恳地说道:“不过,李先生,这并不妨碍我们做该做的事。
我虽然不懂那些具体的科学原理,但我发自内心地尊重科学,尊重那些能让土地多打粮食、能让工厂冒出烟、能让国家挺直腰杆的客观规律。
我们知道方向,然后去寻找、尊重并信任那些懂得如何实现这个方向的专业人才,这就够了。
总不能让前线的指挥官,还得亲自去搞清楚每一颗子弹是如何造出来的吧?”
李先生赞同地点点头,若有所思:“是啊,我们指明路,让专业的人去修桥、铺路、造机器。尊重科学,善用人才,这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