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纯粹的信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从猪圈出来,拐过墙角,我几乎撞上一个拄着拐杖的佝偻身影。
是张婆婆。
她好像在这里等了很久,浑浊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枯手,轻轻抚过我的额头。
她的指尖干燥而冰冷,像一块没有温度的树皮,触感粗糙,带着岁月的裂痕。
“你祖姑当年,”她的声音比风还轻,“也是这样,一动不动……他们都说她疯了,可我知道,她那时候,是醒着的。”
我的眼眶瞬间滚烫。
这些年所有的孤独、恐惧和不被理解的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共鸣。
老人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她收回手,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低声留下一句话:“静,不是无声,是”
心不随流。
我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夜幕再次降临。
封存室里,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一群挣扎的鬼魅。
蜡油滴落的“啪嗒”声、香炉中炭火的“噼啪”轻响,与老K低缓的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村民们麻木地坐着,像一排等待上色的陶俑。
我和周麻子、孙会计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老K站在香炉前,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他闭上眼,那低缓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来自地狱的摇篮曲。
“……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八……”
来了。
当那个“三”字如同丧钟般从他口中吐出,我按照计划,提前半秒,瞬间屏住了呼吸。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离,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嘶吼,耳膜因真空般的寂静而嗡鸣。
与此同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周麻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死死地盯住了老K的侧影,那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原始的恨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精神干扰。
时间在一瞬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然后,就在老K念出“五”的刹那——孙会计,那个平日里胆小懦弱的男人,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声吸气在死寂的仪式中,不亚于一声惊雷!
提前静止的我,专注盯视的周麻子,延迟喘息的孙会计。
三重错频在同一时刻引爆!
空气中那平稳的共振频率,仿佛一面被三颗子弹同时击中的镜子,瞬间崩碎!
老K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念到一半的数字僵在了嘴边。
他身前那尊青铜香炉里,原本平稳燃烧的火苗,猛地向上“轰”地一窜,窜起半尺多高,幽蓝色的火焰映出他那张因为错愕而极度扭曲的脸。
“啊——!”赵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一直低着头的阿九猛地抱住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那些原本麻木的表情开始龟裂,浮现出迷茫和恐惧。
只有小满,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铜顶针,小小的身子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老K猛然转过头,他的视线越过所有混乱的人群,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直直地扎向我。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竟然是惊骇与剧痛。
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摧毁的表情。
“……又是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怨毒。
仪式彻底崩解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人们尖叫着,哭喊着,仓皇地向外逃去,仿佛要逃离一个即将坍塌的噩梦。
我混在人流中,退回了分配给我的那间厢房,反手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成功了。
我们打断了他。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突然定格在窗台上。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撮灰烬。
不是普通的灰,是某种东西被烧尽后留下的残骸。
在灰烬的中心,嵌着一枚烧得焦黑卷曲的金属片。
我走过去,几乎是凭着本能认出了它。
那是一枚发卡。
一枚我曾在母亲唯一的照片上见过的、她最喜欢的茉莉花形状的发卡。
十年前,她失踪时,戴的就是这个。
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捏不住那枚滚烫的记忆。
就在这时,我看到发卡下的灰烬上,被人用炭火的余烬,划出了一行扭曲的字。
“你母亲也试过静,但她不够狠。”
轰隆!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成冰。
金手指在我的惨叫之前,已经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将最后一块、也是最残忍的一块拼图,狠狠地塞进了我的脑海。
老K的冰柜。那个0号柜子里,贴着标签的“模型”。
那张脸,左边眉梢有三道浅浅的纹路,右边脸颊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颗极淡的疤痕。
那是……那是我母亲的脸。
一幅画面穿透时空,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夜色下的坟场,老K独自一人,站在那个冰冷的0号柜前。
他伸出手指,在柜门上轻轻叩击着,像是在安抚情人,又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喃喃自语,那声音穿过十年光阴,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边,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与残忍:
“……这一次,我要你亲眼看着,静,如何变成死。”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冰冷的地面无法冷却我骨髓里的战栗。
我蜷缩成一团,手中死死地攥着那枚烧焦的发卡,它尖锐的边缘深深地刺入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我心中那片废墟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