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嘲笑的时候,一辆辆满载着“天工布”的马车,正沿着京津大道,不分昼夜地南下。
一艘艘吃水极深的漕运货船,正扬起风帆,将成千上万匹的“天工布”,如同潮水般,送往北方的每一个州、府、县城。
市场的反应,是颠覆性的。
是摧枯拉朽的。
河南,开封府。
一个普通的农夫,揣着攒了半年的钱,本想到布庄给婆娘和孩子扯几尺布做新衣。
当他看到皇家商行挂出的价目牌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掌柜的,你这……这价钱没写错?这‘天工布’,当真只要二十文一尺?”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
“没错!就是二十文!皇帝陛下的恩典,便宜还好用!”
农夫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布料。
比他以前买过的任何一种布,都要厚实,都要平整。
他狠狠心,买了一匹。
回到家,婆娘用剪刀一剪,惊呼出声。
“当家的!这布好结实!比以前的耐穿多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老百姓们惊喜地发现,这种名为“天工布”的新布料,不仅价格便宜了一半,质量还好得不像话!
一时间,整个北方,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所有人都疯了。
皇家商行的门口,每天都排着长龙。
人们疯狂抢购着“天工布”,仿佛不要钱一般。
“天工布”三个字,一夜之间,风靡大江南北。
而那些千里迢迢,将江南棉布运到北方的布商们,则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一个在开封府经营了三十年江南布庄的老板,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人的店铺。
街对面,皇家商行的门口,人声鼎沸,挤都挤不进去。
他的库房里,堆满了从松江府运来的“松江精品”。
可现在,这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货物,一夜之间,无人问津。
“掌柜的,降价吧!再不降价,全都要砸在手里了!”伙计焦急地喊道。
老板咬了咬牙。
“降!给我降三成!”
无人问津。
“降五成!跟那‘天工布’一个价!”
依旧无人问津。
老百姓不是傻子,同样的价格,谁不愿意买质量更好的?
老板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库房里那堆积如山的货物,这些布匹,在几天前,还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堆逐渐发霉的废品。
压垮他资金链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样的场景,在整个北方,成百上千个江南布庄里,同时上演。
恐慌。
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沿着商业的脉络,以比塘报快十倍的速度,迅速传回了江南。
苏州、松江、杭州……这些帝国最繁华的经济中心,在一夜之间,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江南同乡会馆内,再也没有了听曲的闲情逸致。
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布商巨贾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与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北方市场……全完了!我们运过去的货,一匹都卖不出去!”
“我的钱……我所有的钱,都压在货上了啊!”
为了应对冲击,为了减少损失,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士绅商贾们,做出了一个短视而又无比残酷的决定。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屠刀,挥向了最底层的生产者。
“传我命令!从今天起,所有从乡下家庭作坊收购的手工棉布,价格,给我往下压!”
“压多少?”
“压七成!”
“东家,这……这会逼死人的!”
“死人?老子都要死了!管他们去死!”
一道道绝情的命令,从这些华美的府邸中发出。
松江府,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
一个织了一辈子布的老织工,将自己和婆娘辛苦了一个月的成果,三十匹手工土布,交给了前来收购的管事。
他满怀期待地伸出手,等待着换取能让一家人吃饱饭的铜钱。
然而,管事扔给他的,只有一小串,少得可怜的铜板。
“就……就这么点?”老织工的声音在颤抖。
管事不耐烦地挥挥手。
“就这点!爱卖不卖!现在行情就这样!”
老织工拿着那点钱,连买米的钱都不够。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管事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台吱呀作响的织机。
那台曾经养活了他们一家三代的织机,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吞噬他们血汗,却再也吐不出粮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