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申时。
奉医司正堂前,天色如铁,云层低垂,仿佛整座京城都在屏息等待一场雷霆落下的瞬间。
高台已设,七州医使、百姓代表分列两旁。
台中央,一只青铜火盆静静燃着,内里堆满了缴获的《强制体检令》与《思想矫正册》,纸张泛黄,墨字狰狞,像一条条缠绕在女子命脉上的毒蛇,此刻即将化为灰烬。
风过处,灰烬轻扬,似亡魂低语。
沈知微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素白医袍未染尘埃,腰间玉壳听诊器泛着冷光。
她不持权杖,不佩印绶,只以一身白衣,镇住满堂肃杀。
她目光扫过台下,声音不高,却穿透寂静,如刀破雾:
“今日不审人,只审令。”
四字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这些纸上写的,还是‘医者仁心’四个字吗?”
无人应答。只有风卷起一页残纸,在空中翻飞,像一只断翅的蝶。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佝偻身影缓缓从人群后走出。
是老书吏吴砚。
他步履蹒跚,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指节枯瘦如柴,却将那卷册护得极紧,仿佛抱着最后一点未被玷污的光。
他跪在台前,双手高举,声音颤抖却清晰:
“小大人……改了二十七处关键字……连‘自愿’都换成了‘必须’……原令中‘建档追踪,便于施救’,如今成了‘月报经期,违者连坐’;‘协助孕产’变作‘思想矫正’,还加了刑罚条款……这已不是医令,是枷锁!”
竹简展开,左右对照,黑白分明。
一字之易,便将仁术化为酷政;一笔之偏,竟让救赎沦为压迫。
台下百姓哗然,怒声渐起。
“我们交的是身子,不是命!”
“谁给他们的权?穿的是白袍,还是黑皮?”
七州医使面面相觑,有人低头避视,有人攥紧拳头,眼中燃起羞愤之火。
就在此时,铁链轻响。
小德子被带上堂来。
他仍穿着那身青衫,玉带未解,发冠整齐,可眼神却空了,像是魂魄早已被自己亲手建造的牢笼囚禁多年,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站在台中,不辩,不跪,也不看任何人。
沈知微静静望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说你要继承我的道。”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针扎进人心。
“好。我让你看看,你继承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落,她取下腰间听诊器,玉壳微转,银链轻响。
她一步步走向小德子,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裂痕上。
冰凉的听头,轻轻覆上他的心口。
刹那——
血晶爆发强光!
赤影冲天而起,映照整个大堂!
先是画面:昏灯下,小德子伏案临摹她的笔迹,一遍又一遍,手腕酸痛也不停歇。
他烧毁原始章程,伪造签章,将“建议”改为“律令”,将“服务”换成“管制”。
他口中喃喃:“她们不懂,这才是真正的秩序……没有我,谁来守护你的理想?”
冷酷、执拗、近乎病态的忠诚。
众人看得心惊。
可紧接着,光影骤然逆转——
暴雨倾盆,泥泞小路,尸臭弥漫。
十岁的少年蜷缩在乱葬岗边缘,高烧昏迷,唇齿发紫,眼看就要咽气。
一道白色身影冲入雨幕,蹲下身,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将他裹紧,抱入怀中。
雨水打湿她的发,顺着脸颊滑落,与少年的血混在一起。
她低头,轻语:
“活下去,就够了。”
那声音温柔坚定,穿过十年光阴,直抵此刻千人耳中。
大堂死寂。
连风都停了。
小德子身体猛地一震,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人用刀剖开了胸膛,把最不敢见光的记忆生生挖出。
他想躲,可双脚钉在原地。
血晶再闪——
夜深人静,他独坐灯下,批阅文书,窗外传来百姓呼喊:“多谢沈娘子救命!”
他握笔的手一顿,墨迹晕开。
下一瞬,他狠狠摔笔,砸向墙壁,嘶吼几乎破碎:“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一声‘谢谢小德子’?!”
画面不断闪回——
他提拔亲信,打压异己;
他设立暗档,监控妇体;
他在密室中反复摩挲那枚仿制的掌医监印玺,低声自语:“我也能成为光……只要你们怕我,就会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