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京郊的风卷着黄土刮过碾坊前那几件晾晒的粗布衣裳,像一面面未升的旗,猎猎作响。
第二日,“静诊三日”的禁令如铁幕垂落,整个京城医政系统陷入死寂。
可就在这片沉默之下,地火早已奔涌而出。
天刚破晓,掌医监外尚未开衙,小满便疾步冲入内庭,脸色发白:“掌医监,出事了!京畿河北村三百农妇围了奉医司分堂,砸了药柜,掀了案台,手持洗衣槌、药锄,高喊‘还我身子,不要假女医!’”
沈知微正执笔在《新产科典》上批注一行“无自愿,不诊疗”,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点,如血。
她缓缓搁笔,眸光沉静如古井。
“起因?”
“一名孕妇拒受私密检查,被断安胎药五日,昨夜险些难产。幸得邻村老稳婆接生,母子方保性命。今日清晨,村民抬着染血的产褥直闯分堂,要讨说法。”
沈知微指尖轻抚袖中玉壳听诊器,触手微凉。
她早知道会出事。
但她没想到,导火索竟来得如此精准——正是昨日密报中提到的那个村子,那个被记黑籍、断药三个月的少女家族的远亲。
这不是偶然,是蓄意点燃的烽火。
“还有呢?”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小满急促的呼吸。
“混乱中,有个村童爬上墙头,大喊‘打倒假女医!救真沈娘子!’……巡医使当场将他擒下,押往城南牢房。”小满咬唇,“百姓都说,那是您的名字被人盗用,行的是酷吏之事。”
沈知微闭了闭眼。
一个孩子,在那样混乱的场面里,喊出她的名字。
不是惧怕,而是呼唤。
她睁开眼时,目光已如刀锋出鞘。
“去查石头口供,我要他被捕那一刻的所有细节。”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他贴身之物回来——尤其是鞋。”
小满一怔,随即领命而去。
黄昏时分,阿萤浑身泥泞地翻窗而入,怀中紧抱一捆竹简,双臂颤抖,眼中却燃着火。
“掌医监……我拿到了!”她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巡检密程》残卷……他们还没烧完!”
沈知微接过竹简,一页页翻开,越看,指尖越冷。
七州设“医政督察”,专司清查女子身体状况;凡举报拒检者,赏米一斗;拒检三次以上者,全家记黑籍,不得领粮、不得耕田;更有“思想矫正班”,强迫女子昼夜背诵《奉医训条》,违者以“逆医论罪”。
最令人作呕的是——每一条章程末尾,都赫然写着:“依掌医监三年前《产科规程》第七条延伸执行”。
她当年写下那条,原意是“建立孕产妇档案,便于追踪高危妊娠”,却被生生扭曲成了一场对女性身体的全面监控。
更讽刺的是,这些行动的旗号竟是:“传承师尊遗志,肃清妇体浊乱”。
沈知微冷笑,笑声却比冰还冷。
“遗志?他连我的字都临摹了上百遍,只为让这毒瘤长得更像正义。”
她抬眼看向阿萤,见她满脸泪痕,肩头仍在微微抽动,便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柔声:“别怕,你做得很好。”
可下一瞬,她另一只手已悄然将听诊器覆上阿萤手腕脉门。
血晶微闪,光影骤现——
昏暗库房,两名男医婢持械逼近,脸上毫无怜悯:“科学无隐私,体检即仁政!”
阿萤缩在角落,裙裾撕裂,手腕淤青。
镜头拉近,带头者挽袖,露出内衬一道青绿纹绣——竹节三折,叶向东南,正是小德子亲授心腹的“青竹令”标记!
画面消散,沈知微瞳孔骤缩。
不是误会,不是失控。
是系统性清洗,是以医学为名的暴力驯化。
而小德子,早已不在“偏离正道”的边缘——他亲手打造了一套吞噬良知的机器,并自封为神。
当夜,谢玄如影而至,黑袍裹身,鸦首火漆隐于袖中。
“石头已在东厂暗牢,未受刑。”他递来一份薄册,“但他的鞋底沾有牢房特制黏土,我能追踪到所有接触过他的人。”
沈知微点头:“放他出去。”
谢玄挑眉。
“公开放。”她站起身,目光如炬,“让他站在街口,讲清楚——谁抓了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谢玄凝视她片刻,忽而低笑:“你想用一个孩子的嘴,撕开一张网?”
“不。”她转身走向烛台,火光映亮她半边脸庞,冷峻如刃,“我要用真相,把那些披着白袍的刽子手,钉死在阳光下。”
三日后申时,奉医司大堂。
她将召开“三联署验令会”,邀太医署、户部、东厂三方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