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提笔蘸墨,在新拟政令首页落下第一句:
“今有令曰:凡女子年十四以上……”第三日申时,奉医司大堂。
天光阴沉,云压檐角,仿佛连风都不敢在此刻喘息。
朱红大门洞开,铜环冷光森然,三十六名巡医使分列两侧,手持白幡,上书“医令如律,违者不赦”。
太医署正卿身着紫袍立于左首,户部尚书坐于右席,而谢玄则孤身一人立于殿后,黑袍未褪,鸦首火漆隐现袖底,如同蛰伏的毒蛇,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噬人。
沈知微缓步登台,一袭素白医袍,未佩金玉,唯腰间一枚玉壳听诊器泛着幽光。
她将那卷伪令置于案上,纸面泛黄,墨迹工整,赫然写着:“凡女子年十四以上,须月报经期于医署,违者以‘抗医’论罪,家属连坐。”
她目光扫过全场,声如寒泉击石:“此令——可有我亲签?”
无人应答。
她指尖轻点纸角,再问:“可有三人联署?依《医政通例》,重大民生医令,须掌医监、太医正、户部侍郎三方联署方可施行。此令,可有一人签字?”
依旧死寂。
几位奉医司属官垂首避视,额角渗汗。
他们知道,这道令出自小德子之手,打着“传承师志”的旗号悄然推行半年,竟无人敢疑。
只因上面盖着仿得极真的掌医监印玺,笔迹也与沈知微早年公文几无二致。
“既然无签、无署、无印信流转记录。”她缓缓抬眸,眼中锋芒毕露,“那它,就是贼诏。”
话音落,她取出听诊器,玉壳微转,银链轻响。
当冰凉的听头贴上那伪令纸背时,众人只觉空气骤凝——
血晶轰然炸裂!
一道赤色光影自纸面升腾,映出昏灯下小德子伏案疾书的身影。
他一遍遍临摹沈知微笔迹,手腕颤抖却执拗不休。
忽然,画面扭曲,竟透出他内心独白,字字泣血:
“你们敬她是神医?可没有我,谁来执行?谁来记住我?
她救一人,我管万人!
她讲仁心,我说秩序!
若我不做这恶人……她的理想早被踩进泥里!”
全场哗然。
太医署老臣踉跄后退,颤声道:“这……这是心声显影?医学竟能窥人心魔?”
沈知微冷笑:“不是心魔,是病。一种名为‘权力妄想’的绝症,始于忠诚,终于吞噬。”
她话音未落,谢玄忽而抬手。
铛——!
四门铁锁轰然落下,东厂铁骑踏甲入庭,刀不出鞘,却已杀气盈室。
有人欲逃,却被钉在原地,面色惨白。
她静静看着那卷燃烧的伪令在光影中化为灰烬,心中却无半分胜利喜悦。
她看见的不只是伪造的政令,更是理想如何被扭曲成暴政的过程——像一把本用于剖开生死的手术刀,最终插进了千万女子的尊严里。
夜深,医棚残垣前。
小德子跪在泥中,手中炭笔早已折断,纸上“师恩如山”四字被反复描画,墨痕纵横如刀割。
他抬头望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要救人……可你从不教人怎么活下去。”
百步之外,暗巷深处。
沈知微伫立不动,听诊器紧贴心口。
玉壳内,那团从小德子心绪中剥离的扭曲忠诚,正缓缓旋转,凝成一面幽镜。
镜中浮现出一个雨夜:泥泞的小路,十岁的少年蜷缩在尸堆旁,发高烧,哭不出声。
一道白色身影冲入暴雨,将他抱起,裹进怀中。
那是她穿越后的第一夜,救下的第一个孩子。
如今,那个孩子长大了,拿着她曾用过的笔,写下最痛的背叛。
她闭眼,低语:“你想活……可你选错了方式。”
风起,玉壳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