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缓缓收起听诊器,血晶归于沉寂,唯余玉壳温润如初。
风暴才刚刚开始。
夜色沉沉,掌医监院中,小满低声禀报:“大人,血衣共十七件,皆出自礼部缝衣局登记簿外……有人在系统抹去了记录。”
沈知微站在灯下,指尖抚过听诊器玉壳。
那“救”字仍在跳动,如同心跳。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燃起冷焰。
“他们想用尸体封我的嘴。”
“那就让这些尸体,亲自开口说话。”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东厂黑骑破风而至,马蹄踏碎长街残雪,直扑礼部缝衣局。
门扉未闭,灯影摇曳,却无人应声——仿佛早已知晓劫难将临,又似在静候审判降临。
谢玄立于门前,玄氅染霜,眸光冷如刀锋。
他抬手一挥,铁甲破门而入。
屋内尘灰弥漫,针线散乱,十余名老妇蜷缩墙角,惊惧不已。
而在最深处那间密室之中,鲁班锁机关被强行撬开,十七只樟木匣静静排列,如同灵位。
掀盖刹那,血腥气扑面而来——每一件粗麻女衫皆染血斑,领口绣残梅,袖底朱砂书“逆妇当诛”。
与沈知微所持之衣,如出一辙。
“这些不是祭品。”谢玄低声,指尖拂过布纹,“这是罪证,是他们用女人的尸体织成的罗网。”
他命人封匣加印,亲自押送入宫。
御书房外,四更天未亮,寒风割面。
太监欲阻,谢玄只递上锦盒,附简一行:
“圣人云:苛政猛于虎。今有礼政,噬妇如豺。”
字落无声,殿门却骤然开启。
与此同时,城东废窑火光冲天。
鲁南星赤膊上阵,百名工匠默然而至,皆为曾造牌坊者。
他们砸碎祖传雕模,拆解百年碑石,将一块块刻着“贞烈”“节义”的残片与血衣碎片嵌入新筑巨墙。
砖石无言,却层层叠叠压着冤魂的呼吸。
墙成之刻,东方微明。
题匾高悬——“控诉墙”。
第一夜,三名女子悄然前来。
一人跛足,一人失明,一人怀抱襁褓。
她们伸手抚过墙上碎片,指尖颤抖,终是放声痛哭。
那哭声不似人间,倒像是地底亡魂终于挣开了封印,借风传语。
三日后,议庭休庭。
百姓议论纷纷,朝臣缄口不言。
守典盟欲辩无力,只得以“查证待复”搪塞天下。
沈知微归府途中,走过旧巷,忽觉异样。
墙头、檐角、井栏边,不知何时贴满白纸剪影——皆是女子背影,纤瘦伶仃,手中高举三字:“我不愿”。
风起时,纸影轻晃,如招魂幡舞。
孩童嬉戏于街,口中传唱新谣:“哭碑裂,控诉立,白衣娘子说真话。”歌声稚嫩,却字字如钉,敲进人心。
她驻足良久,掌心微颤。
那一刻,她不是掌医监,不是罪臣,也不是谁的对手或棋子。
她是见证者——见证沉默如何崩塌,见证恐惧如何逆转为勇气。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蹒跚、缓慢,踩在积雪之上,一声一声,像在赎罪。
她回头。
霍崇文独自立于雪中。
紫袍破损,须发尽白,手中捧着一本焦黑残册,边缘卷曲,似经烈火焚烧又抢出。
他抬头看她,眼中浑浊不堪,却有一丝极深的痛楚,藏了三十年都未曾示人。
“我妹妹……”他声音沙哑如裂帛,“也说过这三个字。”
说完,他缓缓将册子放入她手中,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然后转身,走入风雪。
身影渐远,再未回头。
那一夜,沈知微燃烛翻阅残册,见页页皆记少女言行——“不愿守节”“不肯殉夫”“言男女不应殊死”……笔迹清秀倔强,最后一页写着:“若姐姐知我今日所受,宁肯焚书灭迹,也不愿她余生负疚。”
她合上册子,窗外雪仍未停。
而城中某处,一座府邸悄然闭门,再不见人影出入。
七日未现。